兔子脚到底够不够幸运,路北北自己也不好说。但她走进考场时,着实惊讶了一下。她没想到学校会分给他们这么个房间考试——特别小,特别挤,横排的条桌上座位离得特别近,一扭头就可以看到旁边同学的试卷。
而且她还是最后一排,挤在中间。左边的同学向她笑笑,右边的同学也向她笑笑,路北北就也尴尬地笑一笑。
什么意思她当然懂,但她想,自己恐怕做不了这笔交易。附近的同学这会儿都找好了盟军,路北北掏出自己的兔子脚摆在桌子上,顺便和它握握爪。
交给你了,她想。
她真的有好运。拿到卷子,路北北毅然决然地在选择题答题纸上写下了六个C,就翻到了后面计算题的部分。居然真的是老师给过的原题。现在多了些具体的数字,解法都背过,数代进去,计算器敲对,就可以。
她赶紧掏出计算器。一开始她还没想到数学考试可以带计算器,来考场之前,她临时找夏工借了一个,还花五分钟学了一下传说中的科学计算器该怎么用。“这么高科技。”她问,“居然还能编程?”
“你用不着。”夏冬青说,“就你们考的那几道题,手算都比按计算器快。”
“万一老师丧心病狂,出很难的数呢?”
“不会的,两位数以上,他们连计算器都懒得敲。”夏冬青答,“懒就要懒到底。”
有关学习的事情,夏工总是特别言之有理。看着题目里的个位数,路北北真的觉得自己敲计算器会拖慢速度。背好的解题步骤默写下来,连每行字之间空多大的距离都和老师板书一样精确,算数的地方留空。之后路北北就抄起笔开始算了。手算一遍,计算器再一遍,然后填进去。四道计算写完,居然还有二十分钟时间。路北北翻翻后面的大题,发现题目都看不懂。
她情不自禁地去拿大辞典,翻开就查,然后用铅笔把英文和中文注释写在不认识的词下面。查得太开心,她连同学递过来问问题的纸条都看见。卷子翻回来又翻回去,连着前面的选择题也从头查到尾。最后一题一个词看着有点眼熟,不,不用查字典,我一定能想起来,这个词是——
协方差。路北北兴奋地写下中文,放下铅笔她突然愣住了,我在干什么?
这不就是平时写三文鱼的英语作业的步骤嘛?而且感觉还是这么亲切,中文全查出来,我仍旧看不懂。
哭笑不得。时间还剩几分钟,路北北又四处看看,恰好瞟到旁边同学在换纸条。又看看另一边,几个人同样是协同作战。果然自己是被抛弃的一个,成绩不好哪家都不要。
没关系,我有兔子脚,路北北想。她又把面前的兔子脚摆好,压在卷面选择题的答题区,而后双手合十。
等一下,在英国考试,我该拜谁?玉皇大帝,文曲星,还是说我该拜西方神明?不,我终究是中国学生,再说这都是二十一世纪了,中国的神仙肯定也要迈出国际化的步伐——不,算了,还是拜老天爷吧。能管我们在英国种菜,肯定也能管我们在英国考试。老天爷,这选择题我只盼着对两个,不,对一个就行。当然了,全对我也没意见。
叮铃。
交卷时间到,监考的老太太站起身,一张一张地收着卷子。路北北只顾专心讨好老天爷。老太太终于走到她面前,正要去拿答题纸,看到她摆在上面的兔子脚,露出了一点笑容。
“啊,幸运的兔子脚。”她说,“看来你对这次考试没什么信心啊。”
“我——那个——能有运气,总是好的嘛。”
“好吧,祝你好运。”老太太又说,“可是其实我不想祝你好运。因为很多时候这句话其实糟透了,可怕极了。你想一想,是不是?”
监考老太太的话实在太多,但她好像也没指望路北北和她聊多久。说完这句她就去收下一个人的卷子了。路北北看着桌子上的兔子脚,伸手戳了戳。
糟透了吗?她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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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透了!”路北北喊,使劲抽了一板。
“糟透了?”夏冬青问,把球轻轻送回去。
“何雨晴说,答案是AABABB,就是没有一个C!”
又一板抽过来,明显是要出界的球,夏冬青在球要落地之前反手一挑,小球飞回台面,避免了悲剧。“何雨晴是谁?”
“我们班学习挺好的一个女生!”
这一球终于飞了,救都救不回来,夏冬青直接伸手一把捞住球,省了弯腰捡。
“你是不是完全不会打乒乓球?”她问。
“不会打。”路北北说,喘着气。
“不过还挺像样。”夏冬青答,“北北,我对你们专业的人其实没信心。学习好的人的答案也未必对。”
“可这是她们一起商量出来的。”路北北说。
“啊?商量?考试时商量?你们作弊?”
“别说那么难听嘛。考场坐得实在是太近了。我一扭头都能看见别人的卷子。当然了,我有兔子脚,所以我就不相信她们。”
路北北说,但她现在的语气也完全不像相信兔子脚。夏冬青叹了口气。“算了,考试卷子不是没收走吗?你拿来,我做一下。概率上不可能没有C的。”
夏工趴在窗台上开始写写算算了,路北北自己拿着乒乓球敲球台玩,敲累了,就看看周围贴着的杂七杂八的海报。这是学校不知什么组织搞的一个小展览,走廊里圈了块地,贴了些海报,摆了个装饰得花里胡哨的乒乓球台。不过自己敲球也没意思,路北北放下球拍,刚想喘口气,对面突然飘来一句荒腔走板的中文。
“你好?”
路北北抬起头。一个外国男生拿着夏冬青放下的乒乓球拍子冲她晃晃。
五分钟都没用,夏冬青就写完了那六道选择题。但她又花了大概五分钟犹豫要不要告诉路北北结果。毕竟这么不符合自然概率的出题方式,她也觉得很费解。终于下定决心,夏冬青转过身来,却看到路北北正被一个外国人打得满场捡球。
“北北,其实这几道题——”
“别理我!这是赛点,我要跟他一决死战!”
路北北说着,弯腰,抛球,一挥手,动作如此标准,足见夏工的五分钟乒乓球速成班如此有效。手起拍落,白色的小球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正中球网。
“啊——!尊严啊!”
路北北哀嚎一声,扔下球拍,对面那个外国人还挺礼貌地伸了手过来。夏冬青眨眨眼。“北北,你这是输了几分?”
“零比十一。”
“啊?这也太干脆了吧?”
夏冬青刚想笑话路北北一下,那个外国人却走上前来,向夏冬青打了个招呼。“你好。”他说,仍旧是那么荒腔走板的中文,“你会打乒乓球吗?”
“啊?我?”
“对。我很喜欢打乒乓球,我有一个梦想。我想打一次乒乓球,和中国人。”那个外国男生说,又看看路北北,“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打,所以我没有输。所以,我想要一个会打乒乓球的中国人。”
“就是说,你的梦想就是打乒乓球输给中国人?”
夏冬青乐了,她把马尾又扎紧了点,拿过路北北手里的球拍。
“你有一个梦想,我来教你什么是梦碎——啊不,我来帮你圆梦。”
小球飞舞,路北北看得眼花缭乱,宽敞的学校走廊中这会儿也已经围满了学生。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所有人都望着球台,看着夏冬青和这个外国男生你一来我一往。路北北举着双手在旁边计分,左手一个一个手指往上跳,右手半天才抬起一根手指。再来两个回合,左手已经不够用,一个外国女孩子凑上来替她添了只手。八比二,九比二,九比三,夏工突然拉了个长台,那个外国女生就伸出五指。
“赛点啦夏工!”路北北喊。
“知道!”
左手一抛,右臂一甩,小球走了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飞出去,对面的外国男生来不及侧身,球就从他手腕下飞了过去。还未落地,第三只手伸到路北北左手旁边,一根棕色食指,那个肤色非常健康的卷发外国男生顺便报了声十一。
而后是一片掌声与喝彩,路北北喊得最欢。夏冬青放下球拍,对面的外国男生再次伸过手来,这次笑得特别开心。“谢谢你。”他说,“我的梦想实现了。”
“小意思。”夏冬青答,“你打的不错嘛。”
“我是乒乓球俱乐部的成员。”那个外国男生说,“其实,俱乐部里的人都有这个梦想,他们都想和中国人打球。现在他们一定会羡慕我。”
和中国人打过乒乓球居然是件能炫耀的事,而且好像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围观的学生现在也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拍子就从那个外国男生手里传到另一个女生手里,打输了下去,再传到第三个卷发的外国男生手里,再传到第四个头发特别短的外国女生手里。
“来啊!”夏冬青说,“你们今天有没有人能赢我一次?”
她好久没打球,这会儿瘾已经上来了。但路北北计分计得挺累,她就退了两步,倚在一旁的窗台上。夏工正要给第四个来挑战的外国学生剃个光头,路北北就随手拿了张纸扇扇风。扇了两下,路北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是自己的考试卷子。比零比十一分更惨痛记忆终于回来了,路北北连忙翻到选择题那页,找到夏工的笔迹。
B,A,A,B,A——A。
她再度拿起卷子,扇了两下,体验晚秋十一月底纯手工打造的微弱凉风。但未等额头汗消,手机又响了起来。
三文鱼教授的邮件。路北北拿着手机,几乎不想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