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北呢?”夏冬青问。
灶台前的孙伯君没回答,反而一指阳台。“收菜。”他说。
“怎么又是我?”
“那你去叫学神啊,或者少爷。”孙伯君答。
“一个现在从早晨睡到晚上,一个现在连上厕所都拿着题做,我叫得动谁?”
“那北北肯定也是在打游戏了啊。”
“我就知道!”
夏冬青挽起袖子,拖进来一盆小西红柿。鹦鹉仲君趴在窝边好奇地看着她。
“我受不了了。”她直起身来,一甩袖口的雨水。“换个导师,好不容易念了会儿书,可这马上要考试,她怎么又犯病了?”
“学神说了,她要人拖出来才行。”孙伯君答,“夏工,你快去拖她,像你上次拖她一样。还有菜,还有仲君,都快收进来。天冷了,别冻着他。”
“吃饭是问题吗?菜是问题吗?仲君是问题吗?你没看到菜叶子都让它叼进窝里当被盖了?”
“鸟比人聪明。夏工,你今天居然这么闲?”
路北北的声音,她打着哈欠进了厨房,绕开夏冬青,俯身去拖那几个菜盆。阳台上现在不像刚开学那时那么满了。已经入冬,种下的菜早就吃了大半,死了小半,而今天这场大雨过后恐怕就所剩无几了。
“是啊,我难得有一天这么闲,闲得能看你忙着收菜。”
夏冬青说着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在一旁。阳台中,路北北头上那撮呆毛正在风雨中摇曳。
“你最近怎么又开始打游戏了?”她说,“三文鱼教授还真的不给你留作业了?”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通情达理。”路北北说,“我发了个邮件告诉他,他就没再给我留,真好。”
“那他也不是给你时间让你去打游戏啊!你得复习考试吧?”
“那也要分考什么啊。数学课,复习没用的。当然了,复习不复习和考什么科目其实也没关系,我是无差别无视。”
话又被路北北全说完了,夏冬青只得闭嘴,路北北弯着腰把最后那个草莓大棚拖进来,雨又把棚子打翻了一半,支架的耐用性有待提高。“婆婆,竹签子还有没有?”
“先用筷子凑合,晚上我回来给你带一包。”孙伯君说,他忙着把菜都端上桌,但这次没有掏手机拍照。“我不等你们了。”他说,“我得先吃,吃完赶紧走。”
“祝你今天多卖几杯咖啡。”夏冬青说。
“我拿时薪,少卖才好呢,少干点活。”孙伯君答。
他自顾坐下来开吃了。路北北最后向仲君打了个招呼,帮它擦擦鸟窝附近的雨水,又给它的小食罐倒满小米。“你哥哥最近忙着赚钱,没空陪你。”她说,“你就自己玩吧。”
仲君叫了一声,心有不甘。婆婆也抬起头。“我要带你嫂子去滑雪。”他说,“本来也想带你去,可是没有你穿得上的滑雪板,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
“啾啾啾啾啾!”
黄色的虎皮鹦鹉大叫起来,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炸起来的羽毛溅了路北北一脸水。“婆婆。”路北北说,“你家仲君正是发情季节——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它非得大冷天发情——不过,你就别在它面前提你女朋友了吧?”
“别理它,一个有房鸟,还是伦敦的房,还愁找不到对象?我还买不起房子呢!”
孙伯君说,带着一嘴的饭。他又灌下一碗汤,把刚咽下去和不及咽下去的饭全冲进肚子,顺手又把碗刷干净,拎起书包就跑。夏冬青坐在餐桌边开着手机秒表全程看着,走廊里电梯门关上的一瞬间,她按下停止键。
“六分钟四十二秒。”她说,“刷新了记录。”
“婆婆是时薪,多一分钟就多点钱呢。”路北北说,她也在桌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忙归忙,婆婆做饭还是那么精细那么好吃,不得不服。
“婆婆为什么这么拼?”夏冬青突然问,“论有钱,肯定是少爷最有钱,可婆婆家里也不像缺钱的样子。女朋友开了口说想去滑雪,他就一定要自己挣了?”
“他自己说了,男人的尊严。”
“他还说天天下厨也是他男人的尊严呢。”夏冬青答,“打工这事还算,下厨——当然,也不能说不算了。不过他这样的男人我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见。”
“平生第一次?”
“是啊,我家乡那边的男的,个个都——也不能说不要男人的尊严,可是和婆婆这种又不一样。他们更喜欢把女人变得没尊严,以此来彰显自己有尊严。”
“宁可从别人那里抢,不愿意自己挣。这尊严是假冒的吧。”路北北答。
“可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夏冬青笑道,“他们会气得解开裤裆给你看呢。”
“对了。”路北北突然一笑,有点狡猾。“夏工,让婆婆给你介绍个男人吧,像他这样的。我觉得你就可以托付了。”
“可别。”
夏冬青一摆手。“我没想法。虽然不至于像余可那样外嫁——算了。”
她换了个话题。“北北,你是咱们几个里第一个考试的,你们专业是全学校第一个考试的,还有五天——四天你就进考场了。”夏冬青说。
“是啊,我的好日子只剩四天了。”路北北说,“考完试,三文鱼就回来了——啊,我跟他到底有什么仇?”
夏冬青抄起筷子,吃了点饭,冷静了一下。
“三文鱼放在一边,期末考试比他来得更早啊。你最近都没怎么念书,最后几天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也抱一下吧?”
“我抱着呢,虽然不是佛脚。”
路北北说,从怀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不知什么东西。夏冬青一愣。
“这什么玩意?”
“兔子脚,听说能带来幸运,选择题没准能都蒙对。啊,虽然这个不是真的兔子脚,是毛绒玩具,不过意思到了就行。一镑店的东西不一定不好嘛。”
“你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玄学?”
“从游戏里知道的啊。你看,虽然你总说我不务正业,可打游戏还是有点用途的。”
路北北说着,又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给夏冬青看。照的东西看上去居然像试卷。“你不能不信玄学。”她说,“今天我带着兔子脚去上课,老师就给了考试范围。”
“范围?”
夏冬青看看这几张照片,真的就是试卷,第一页上连学校的校徽都有。题目一些关键字用记号笔涂黑了,但题明显就是这些题。前半部分是选择,有题目,但没给具体选项。之后是一些统计计算题,看着也不算难。试卷最后一页上则是两道大题,一道数学证明,一道问答。
“你们专业——就这么把考试卷子发给你们了?”
“这怎么能是考试卷子呢。到时候,数肯定要填上的。”
“那这也太容易了吧!是个人都能拿满分了!你们专业真的是来骗钱的吗?”
“没错。人傻,钱多,那你们赶紧来买文凭嘛。”路北北答,“少爷今天还跟我说,早知道报我这个专业了呢。不过他们也没差到哪里去,还是开卷考试。”
路北北与李凯,一个是泛商科,一个是市场营销。镀金二人组一个比一个更能混,但少爷本科好歹还是学的市场营销,路北北这跨专业来求文凭的显然更不靠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夏冬青算了算卷面分数,居然觉得有点悬。
“北北。”她说,“最后一页两道大题,你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对吧?”
“当然。”路北北说,“看都不看。”
“可前面——你能全做对?”
“当然也不能了。”
“但前面一共才七十分啊,而且计算题才四十分,稍微错一点你就不及格了。”
“不会的。”路北北说,“计算题老师今天全都讲了一遍,解法我都抄了,背下来,考试时候套数进去就好。”
不知道该吐槽他们专业到底多害怕学生考不过,还是该感叹路北北的兔子脚真的带来了好运气。但毋庸置疑,自己现在又丧失了一些生命的活力。夏冬青放下筷子,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路北北看了一眼阳台,门关得死死的,所以夏工不是让风吹的。
“那选择题呢?你真的觉得,一个毛绒玩具能让你至少选对十分出来?五十分才及格啊。”
她问,声音有气无力。
“这个。”
路北北摸摸下巴。“六道选择题三十分,一道题五分。”她说,“我觉得,所有题都蒙C,总能对一道吧?计算题再全对,那就是四十五分了。期中作业也可以帮着拉拉分,那最后总评我应该能及格。”
“你期中作业多少分?总评里占多少百分比?”
“这个。”
路北北再次看看手中的毛绒兔子脚。“我不知道百分比,作业也没下分。但运气如果不是特别差,总能拉回来吧。那可是三文鱼叫我重写过的作业。”
夏冬青终于又拿起了筷子,鸡肉看着还算好吃。
“那我也只能祝你运气好了。”她说。
“咦,你不是该劝我用最后这一星期赶紧再看看书吗?”路北北问。
“我说了,你会看吗?”
夏冬青反问,她茫然地夹起一块带皮鸡肉,摘掉鸡皮上没剔干净的羽根。
“不会。”路北北答,痛痛快快。
“所以,祝你运气好。”
夏冬青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而后把鸡肉送进嘴,专心咀嚼。一边嚼,她看到饭碗里还放着什么东西,她刚刚夹起的那块鸡肉。
所以自己现在吃的是摘下来的那块带着羽根的鸡皮——没什么,都是营养,这可是英国,能吃到羽根,说明伙食很丰盛了。扭头看看,路北北也吃得正香。那个兔子脚放在桌边,颜色挺白,绒毛挺软,细节也修得很精致。能从一镑店里买到这么精致的小东西,本身大概就证明了运气。
“北北。”夏冬青说,“我不是说你不务正业,我知道你不喜欢念书,而且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完全算不上。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我一开始就说过,而且你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岁月车床,能把你一个专业上全国前几名的少年天才打磨成今天这块废料?”
“我可不是少年天才。还有,夏工,车床是什么说法?”
“说法就是——说了你也不懂。”
准工程师说。她一把抓起那个兔子脚,理了理毛。“四天。”她重复道,“我都怀疑你能不能把答案背下来。”
“你也太小看我了。”路北北说。
“我不小看你,我小看你的兔子脚。”夏冬青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