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乐的确能让人平静下来，而且平静得过了头。夏冬青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一时觉得自己根本可以睡死在这里，路北北说得简直太对。
困意盎然。小提琴慢悠悠，钢琴不温不火，平缓的旋律完全听不出个所以。夏冬青此刻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她几乎就要昏昏欲睡了。然而刚闭上眼睛，一个突兀的音突然飞了出来，正砸中她的脑门。
顿时就清醒了。夏冬青睁开眼，看到拉提琴的卷卷头发的女孩子有点紧张。左手手指去按弦，右手弓晃了晃，不想跟着又是一串杂音。后面的钢琴也慌了一下，节奏突然快了点。纵然夏冬青使劲忍着，而且赶紧低下了头，她还是笑出了声音。跑调跑得居然很好玩。
但余可立刻把手放到她腿上。夏冬青赶紧抬头，瞟到一旁的冯瑞琪已经瞪着自己了。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用口型道了歉，冯瑞琪这才转回头去。
都这样子了还不许人笑嘛，夏冬青想，或者人家就是故意让我们提个神，而我没领会精神？我一定是个粗人。
她又看了看冯瑞琪。打扮精致的中国人脸孔的女孩子正望着台上，全神贯注。
夏冬青其实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这个女生是上个月，余可正满世界想办法结识外国人的时候她们认识的。余可的原则是不分男女但男的最好，不分国籍但欧美最好，这个美国籍的女生当然也凑合。网上，冯瑞琪和余可聊得还可以，线下见面时，余可叫上几个闺蜜，约好时间地点，冯瑞琪也如约而至。
但在场的人却都呆住了，她怎么看都就是个中国人。余可有点尴尬，因为她没见过冯瑞琪照片，而在网上与她聊天时，她也只肯称自己Rikki。冯瑞琪好一通解释，夏冬青听得云里雾里。她连蒙带猜明白了冯瑞琪生在美国长在美国，妈妈也是美国人，剩下的各种风土人情介绍她就完全没听懂。美国口音实在不习惯。
虽然听不懂，她们看起来聊得挺热烈，所以夏冬青就没想到那天最后，余可另一个朋友，傅洋洋最终盯着冯瑞琪说了一句假洋鬼子。那天全场没说过一句中文，也该一点都不听懂的冯瑞琪突然就愤怒异常。
“你这话也太难听了吧。”余可说。
“难听？可她做的事比这更难看呢。”初中就飘在国外的富家千金回答，“我还没想到你余可也是这种人，算我交友不慎。还有，夏冬青，我劝你也不要跟她们混在一起了，变成她们这样子可不太好。”
“你懂什么？Daisy可是好不容易从国内出来的。”余可说，“你知道她受过多少委屈吗？”
“我想告诉她变成这样毕竟不太好。”傅洋洋说，“夏冬青要的和你们本来就不一样。当然了，你们肯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连夏冬青自己都没明白呢。”
夏冬青没说话，她的确有点糊涂，所有人大概都有点糊涂，但现在吵架和围观吵架才是正事。傅洋洋和有着中国人面孔中国人姓名还听得懂中国话的冯瑞琪大战三十回合，她说中文，冯瑞琪说英文，居然还全都连得上。几人目瞪口呆，都觉得这两个人有做同声传译的潜质。
那天吵完架她们就没再联系，连余可和冯瑞琪都没再见过面。刚刚在音乐厅中遇到她时，余可也有点尴尬，打了招呼就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沈畅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问了好。正要庆幸学神在这里时，冯瑞琪却摇摇头。“你说什么？”她用英文问。
“冯瑞琪不说中文的。”余可连忙解释，“她是美国人。”
沈畅有点诧异，她换成了Hello，冯瑞琪才伸过手。“抱歉。”沈畅说，“我以为你是中国人。”
“我不是。”冯瑞琪答，“我懂一点点中文，一点点。但是我的母语是英语。我妈妈是美国人。”
“噢。你妈妈是中国人，带你移民去了美国？”
“我妈妈是美国人。”冯瑞琪重复道。
“不，我是说——”
“学神，这是节目单。”夏冬青说，“咱们先找地方坐。”
继续说下去一定会出事，而说话时间超过一分钟一定会脸红的沈畅绝对没有傅洋洋的战斗力，那时她就已经额头冒汗了。幸亏对手太弱，冯瑞琪也没了战意，夏冬青又想，一会儿音乐会结束，我得赶紧把她们两个隔开——
“Daisy，起来！”
余可小声说。夏冬青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边的人都站了起来正在鼓掌，而台上也早已换了个人，一个弹独奏的男生。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的。
赶紧跟着站起身。冯瑞琪又瞟了她一眼，右半边脸早就被她目光捅成筛子的夏冬青现在已然想开，看都不看她。鼓掌，坐回座位，夏冬青就拎起包。如此催眠的音乐会终于结束，她现在简直精神抖擞。
“等一下可以吗？”
沈畅突然说。她实在坐得太拘谨了，缩成一团。突然出声，差点把夏冬青吓了一跳。“怎——怎么了学神？”
“我想去和刚才那个弹钢琴的男生聊一下。”沈畅答，“他弹的曲子我也弹过。”
“学神原来会弹钢琴？”余可说，“还要考试？对了，你也是这个社团的成员吗？”
“是成员。”沈畅答。她明显还想说句什么，可又开始犹豫，夏冬青轻轻拍拍她。
“你去。”她说，“我们等你。”
沈畅向台前走去，夏冬青赶紧跟在后面，余可也凑上来。“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们单元那个路北北，她好像很懂的样子呢。你觉得她怎么样——”
“小可。”夏冬青说，“你就跟路北北过不去了吗？”
“我错了，我错了。”
余可举起双手。“那——咱们去找刚才弹琴那个人。你们聊音乐，我也去听听。他叫什么？哪国的？”
“乔治。”沈畅答，“美国人。”
“啊，快去看看。”余可说，她有点小兴奋。
“你还真是天天心心念念想着这种事。”夏冬青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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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厅演出区域，刚刚演出完的学生们正在收拾乐器，最后一个弹钢琴的男生乔治也在打理谱子。恰巧冯瑞琪也在那里，正在和他聊天，大概因为他们两个是老乡。沈畅上去和乔治打了个招呼，两人说了几句，沈畅便问乔治能不能把刚刚的曲子再弹一段。
“我也弹过这一首曲子，我很喜欢。”她说，“要是不麻烦——我能不能看看你是怎么弹琴的？我真的很好奇。”
“好。”乔治答，他坐回小音乐厅的钢琴前，沈畅就站在一旁。
她真的好奇，因为这曲子她弹过，就更熟悉，就该更容易理解。可刚刚听乔治弹了一次，她真的失望了——没有听出里面有什么想法，她只是能记得旋律，跟着一起唱一唱。
不甘心，所以一定要再听听，然后问一问他，有没有过和路北北类似的经历——能听出来别人曲子里弹的事情。乔治按下琴键，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
而夏冬青和余可赶紧找了椅子坐在一旁，被抢话的冯瑞琪有点不开心地坐到她们旁边。钢琴现在离他们至多两米有余，可声音一响，夏冬青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余可终于笑了出来。“Daisy，你仔细听，其实很美的。”她说，“巴赫——是复调的音乐，就会很美。”
“复调是什么？”夏冬青问。
“这个，就是——”
余可刚要解释，某种奇怪的第六感突然告诉她这话不能继续说下去。
她猛地回过头。果然，后一排的椅子背上趴着一只路北北，正向她摆摆手。不止路北北，她身旁还坐着一位大少爷，容光焕发，眼神闪亮，但一定不是因为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