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读书周,北北过得比上课还累。三文鱼教授问语言班的老师要来的额外英语习题,被打回来勒令重写的小论文,以及三文鱼教授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但是已经管不过来的别的课的作业,她的日程根本没有一天空闲。
而且无比挣扎。早晨起床先活动活动手指,吃个难吃的早饭,然后精神饱满坐在书桌前——啊,好大一摞,今天一定要干掉一半,在此之前先预备点音乐听。打开电脑花点功夫找曲子,等等,这个人的版本我又不喜欢,换一个。咦,亚马逊的广告突然跳出来了,一本很想要的谱子现在是半价——喂,路北北,你买谱子干什么?你脑袋还是不清醒吗?
算了算了,不要想这么多,心情都被败坏了,还是先吃点零食调节调节心情吧。不过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能写作业,正好昨天下好的电视剧还没看,提高效率把它看完——好了好了,知道后续啦,赶紧写作业,起码写两道题嘛——咦,怎么都十一点了?中午吃点什么好呢——路北北!你到底还有没有救?
如此一天又一天,满是挣扎与愧疚。幸而,书桌上那一厚摞打印纸,资料,书,习题开始慢慢降低高度了。几天之后一个下午,写完两份英语阅读,头晕眼花的路北北伸手去摸下一份,指尖触到的却是木质桌面。
她一时不敢相信。目光从右手的铅笔笔尖挪到左手手腕,手背,手指,指尖,书桌上真的空空如也。路北北一狠心,拿铅笔往手腕上一戳,嚎了一声。
不是做梦,她的作业真的做完了。情至深处,北北一声大吼,双臂扬空,身体就要随之而起。座下椅子却突然一滑。北北顿时重心不稳,一个后仰连人带椅子栽在了地上。顾不得身上有多疼,路北北连滚带爬站起来,抄起桌上的水杯冲向厨房,把正在炒菜的孙伯君吓了个一激灵。
“你、你干什么?”
“我不入党。”路北北说,“婆婆,吃的,有吃的吗?热水?”
“有有有,都有。”孙伯君说,指指冰箱。“中午刚买的三文鱼刺身,你吃吗?”
“吃!”
一袋红茶落入装满热水的杯子,冰箱门咣当一声关上,一盒三文鱼跟着风风火火的路北北就此再也不见。孙伯君握着铲子,呆呆地望着厨房门口,差点没听见手机响起的铃声。放下铲子,再在围裙上擦擦手,婆婆举起手机,脑海中的画面仍旧定格在路北北消失时的那个残影。“——嗨?”
“你好,是孙伯君同学吗?”
“——是我。”
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但声音不是婆婆的任何一个同学,岁数大了点。孙伯君一愣,路北北的影子终于从眼前消失了。“您是哪位?”他问。
“使馆。”那边答。
铲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婆婆握着电话,看着锅里已经糊了的菜冒起一片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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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游戏,打游戏,打游戏!作业全都写完了,日子是周五,时间是伦敦下午国内晚上,红茶已经泡好,还有三文鱼刺身当零食,此时不打游戏更待何时?
扔下孙伯君,路北北忙不迭连上了游戏。音乐久违,麦子地久违,女剑士手里的镰刀也如此久违。她撕开三文鱼刺身的包装盒,吃了两口鱼肉,再喝了口茶,瞬间感觉人生快意莫过如此。
“我胡汉三杀回来了!”
她在公会聊天栏敲了一句,然后戴上耳机,迎接所有朋友的问好。聊天栏顿时一片沸腾。上次打副本,她突然就被人拽走了,空留耳麦里一通人仰马翻,所有人都担心她有生命危险。“小北,好久不见,你还活着?”公会会长问。
“绝路逢生。”路北北说,“我已经饥渴难耐了,谁能让我砍两下?”
“那果断去找怪物打啊。”另一个人说,“上次的副本已经开荒成功了,今天直接带着你去打。出装备也都是你的,我们都没需求啦。”
意外之喜。路北北欢呼一声,不料窗外立刻也响起一片喊声,吓了她一跳。北北回头望向窗外,不远处教堂的钟楼尖顶上,时针正要指向下午三点,马上就会响起悠远的钟声。
不知道刚刚是怎么回事——不过管他呢,搞不好是传说中的英国正宗足球流氓也不一定。北北刚要和公会的朋友再寒暄两句,楼道里却也有了喧嚣声,居然还是中文。
“进来了进来了!快去看看!”
“哪儿,在哪儿?”
“四楼!”
“四楼还是三楼?我就是四楼的!”
“标号三,数着四!快点!”
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你一句我一句的中文,嘈杂的噪音最终融成一片,冲进标号三数着四的楼层走廊中。这动静太大,路北北不得不扔下鼠标凑到门前,小心翼翼向外望望。
一时呆滞。玻璃钢搭成的透明楼梯间那边,六楼五楼的学生正在往下冲,而楼下的学生正往上跑,无一例外全是中国人。整座楼此刻都骚动起来了,并不算结实的楼梯和墙壁开始震颤,所有人正涌向路北北所在的楼层。
这什么情况——爱什么是什么,我要打游戏。
路北北咬牙关上门,坐回电脑前戴上耳机,调大音量,喧嚣声终于远在天边。公会迅速开组,Pianist望北加入小队,那个女剑士也挥挥手里的长剑,抖落上面的锈迹。这感觉亲切如此,北北几乎泪流满面,女剑士也向麦子地外走了两步,激动得不能自已。偏巧,一只小哥布林正在麦子地旁边游荡,一腔热血的女剑士举起大剑就冲了过去,眼睛都冒着绿光。
三下五除二。邪恶的小怪兽是无谓的抗争,它慢悠悠地倒了下去,死前不忘嚎叫一声,不远处又冲来另外几个小哥布林要为它报仇。Pianist望北横过剑,蓄势待发,已经做好准备再来一番厮杀。
“哼哼哼哼,你们人多也没用——”
咣。
一声巨响自天际而来,穿过耳机冲出窗外,又奔向另一方天际。房间门突然被撞开了,外面的喧嚣声还没来得及闯进屋里,又随着关门时的另一声巨响被无情地拦在了外面。路北北只听得耳机从头上滑落,砸在书桌上又是一声响。
“你你你你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你可是老党员!”
“别出声,千万别出声——你快下来,别摔着。”
李凯不管不顾,一头扎进房间,顺便赔给路北北一脸哀求。路北北这才发现自己吓得弹了起来,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里还抓着鼠标。她扒开身上的耳机线鼠标线键盘线,用口型质问大少爷为什么破门而入。少爷举起双手连连求饶。
“让我躲一会儿,就一会儿。婆婆他们走了我就走。”
“你爱怎么躲怎么躲,我要打游戏!”
路北北跳下椅子抓起鼠标。李凯终于如获大赦,摸到路北北的宿舍窗边,小心往下看看。平日风平浪静的楼下此刻挤满了中国学生,酒吧门口那些端着酒杯喝风的英国人瞬间被淹没在黄皮肤的汪洋大海中。
“对了北北,今天下午——”
“别跟我说话!”
队友们都已经进了山洞,就剩路北北一个还在外面被哥布林围攻,Pianist望北此刻不管不顾就往副本门口跑,背后的重剑晃得快要掉在地上。
“但是——”
“别理我!”
路北北抄起桌子上那盒三文鱼刺身扔给李凯,“吃东西,别说话,想吃咸的直接吃,想吃甜的自己去厨房放糖。”
“但——”
他没说完,也不用说了。路北北的电脑屏幕上,那个背着重剑的女剑士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那一大群穷追猛打的小哥布林也站住了。有风吹拂的麦子地不再晃动,有云飘过的天空一时安静异常,而右下角一个断开连接的小图标跳了出来。路北北惨叫一声,一头钻进桌子底下去找路由器,大少爷战战兢兢地凑过来。
“学校昨天就发邮件了。”他说,“今天下午三点网络维护,要到明天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写完作业了,为什么!天要亡我!”
浑身瘫软的路北北爬回电脑前,颤抖着点下屏幕右上角那个红叉叉。游戏窗口毅然决然地消失了,那个摆着一大堆英文文档的桌面重回眼前。路北北点点鼠标,把那堆文档全都扔进回收站,屏幕瞬间空荡荡。
“北北。”李凯小心叫道。
“干什么?”
声音顿时有气无力,北北的生命之火此刻宛若风中残烛,奄奄一息。她头上的呆毛也瘫了下去,扣在一头短发上。
“网断了,咱们就玩点别的呗。”李凯说。
“还有什么能玩的?”
“我这儿有啊。”
李大少爷狡黠一笑,先把地上那一厚叠英语资料和拖到路北北书桌旁边,再摞上几本厚厚的教科书,垫成椅子坐上去。然后他翻翻裤子口袋,掏出钥匙串,把钥匙链上的U盘递给路北北。“来。”他说。
路北北眨眨眼,有点纳闷。“你可是老党员。”她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