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北呢?”
孙伯君问,攥着铲子。这是一学期一次,一次长达一星期的读书周假期的第一天晚上,婆婆当然要精心准备一桌大餐,食客当然也必须全部出席。
“在学校吧。”李凯答,他正盯着手机研究哪里的下午茶好喝。前一次妹子爽约,大概是不喜欢海德公园的大风和能泡来鹦鹉的瓜子。这次换个正宗英伦情调的地点,也再换个妹子约。夏冬青那天和余可一起去的那个咖啡店其实不错。
“那夏冬青呢?”
“也在学校吧。”
“那你还不快去接她?”
“婆婆,我站在她教学楼下堵了她一星期了。”李凯说,“现在连她导师都认识我了,还问她我是不是坏人。最近我要是再出现在夏工身边,我怕她申请人身限制令。”
“你不去堵,她跑了怎么办?从一开始就是你的错。你带夏冬青去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去骑马?去骑马就算了,非得那一天去,就非得撞见这么个人?我看呐,这大清国要完!”
婆婆一敲铲子,李凯举起双手。“老佛爷息怒,可咱们讲讲道理,这事真不能怨我啊!我就是带夏工找个地方去玩——你想,她给我做了一暑假的饭,衣食父母啊。你得说是余可为什么这么巧,非得挑那天撞见我们?”
“我不管!大清国亡了,亡了!”
套袖往桌子上一摔,婆婆眼看就要痛哭流涕,李凯赶紧抓起电话。“婆婆,你别急,别急,我这就给路北北打电话,让她去接夏工。学校到宿舍这段路太危险,必须有人保护她。”
一个老小孩趴在桌子上埋头不起,李凯心急火燎地找着路北北的电话,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一次两次又三次。号码终于翻出来,少爷颤抖着手拨了出去,幸而那边立刻就接通了。先问一句好,再问一句北北知不知道夏工在哪儿,那边回了一句我就是。“找路北北什么事?”夏冬青问,“她正怀疑人生呢,可能没力气说话。”
“不,不找她,其实就是找你。”李凯说,“婆婆怕你又被余可劫走,不回来吃饭。”
“我们过一会儿就回去。”夏冬青答,“余可让路北北打跑了,今天之内肯定不会再出现了。”
“打跑了?”李凯一愣,“那,北北受伤了?”
夏冬青转头看看路北北,她仍旧瘫软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只有那撮已经风干的呆毛偶尔会随风晃一晃。国考无望,加分无望,工作无望,甚至毕业文凭无望都没有撼动她混吃等死的信念,但不能换掉三文鱼这件事却最终击垮了她,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那就只剩一个答案了。
“她被战争过后的空虚腐蚀了。”夏冬青回答说,“等她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我就把她带回去吃饭。”
李凯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放下电话,一旁的婆婆这会儿正襟危坐,神情端庄。
“你看人家路北北。”他说,“这才是保家卫国的威慑力。不用等我发话,已然败退敌人五十里,令其闻风丧胆。”
“老佛爷恕罪,臣软弱无能,时常自问尚能饭否。”李凯说,“上前线打仗这种事,还是交给杨家女将吧。”
“也罢,今天哀家心情好,免了你的罪。”孙伯君说,“爱卿啊,你晚上想吃点什么?他们都不在,你先点菜。”
“不是三文鱼就行。”李凯说,“四天了,我再也不想吃了。”
“谁叫路北北点了四天呢。第一天三文鱼豆腐海带汤,第二天香煎三文鱼排,第三天芝士烤三文鱼,第四天三文鱼刺身。我看她真的挺爱吃三文鱼,今天估计还得点。”
“那你就说手机欠费了,没收到她发的信息。”李凯说。
“可咱们宿舍有无线网啊,欠费了也能收微信。”孙伯君说,十分坦诚,“再说,她要是直接打电话进来怎么办?”
“我不管。”李凯抱住头,“婆婆,你今天要是再做三文鱼,我就罢吃晚饭——不,我去吃英国菜自杀!”
性命攸关,而且还是个惨绝人寰的死法,孙伯君赶紧拦住大少爷。“今天保证不做三文鱼,路北北吃了这么多天,肯定也吃腻了。你看,我这不是还没买菜吗?牛羊猪鸡鸭,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
话音未落,电话声又响,仍旧是路北北的号码,但声音仍旧是夏冬青的。“对了,少爷,你和婆婆在一起吗?”
“在啊。”李凯说。
“那麻烦你告诉他一声吧。晚上别忘了买点三文鱼,路北北说想吃。”
“啊啊啊啊啊——!”
李凯嚎叫着夺门而出,一头钻进自己的房间。孙伯君不紧不慢捡起电话,那边的夏冬青有点疑惑。“婆婆?少爷怎么了?”
“少爷三文鱼过敏。”孙伯君答,“你们不急,我做饭也得一会儿呢。”
“好。”夏冬青说。
也许是因为婆婆太麻利,但一定不是因为两人在咖啡店里耽误了太多时间。夏冬青拖着半死不活的路北北回到宿舍时,一桌大餐已经摆上了桌。路北北在夏冬青的搀扶下坐到桌前,仍旧步履不稳,还差点一头栽进那一大碗三文鱼汤中。
仿佛天启,仿佛命定,呆毛与汤水一线之隔之际,香味钻进路北北的鼻子,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恨意。她猛地抬起头,捧起那碗汤一饮而尽。根本没听见孙伯君的呐喊。
“——那是五个人的汤啊北北!”
“我饱了!”路北北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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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精心准备的大餐,路北北最终只动了几筷子。好在其他人还很捧场,而北北一个人把三文鱼汤喝光,也恰好免了少爷的过敏症。吃饱喝足,几个人瘫在厨房里,谁也不想收拾碗筷。
随它去,保不齐谁一会儿饿了还要再吃两口。中餐晚饭吃到后半夜明明很正常。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李凯问夏冬青她们两个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夏冬青答自己一直在和北北谈人生谈理想。
“考公务员?”李凯说,“挺好的出路啊。”
“随便一说,我肯定考不上。”路北北答,仍旧捂着肚子。吃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她上了三趟厕所,一会儿估计还得去。
“搞优惠政策降点分就好考了啊。”李凯说,“退役军人,西部志愿者,党员,不都行嘛。”
“少爷,你也是天天想着投机取巧。”夏冬青说,“可惜路北北一个都不是。”
“党员也不是?”
“不啊。”
“那就入一个嘛。”李凯说,“明年毕业回国,现在就申请,一年转正。时间刚刚好。”
“啊?少爷,上哪里申请啊?”孙伯君问,“大英帝国的大学,能有咱们的党支部?”
“我不考。”路北北重复道,“毕业还早呢,想这个干什么?你们能不能帮我想想怎么换掉三文鱼?我受不了了。”
“那,换成金枪鱼可以吗?”
学神沈畅等着别人笑,但几人都张着嘴望着她。她一下又脸红了。
不过李凯突然一敲桌沿。
“等等。”他说,“婆婆,你刚才说什么?大英帝国的学校没有咱们的党支部。所以北北没法申请?”
“是啊。怎么了?”
“没党支部,那咱们成立一个不就行了?”
几个人张着的嘴彻底合不上了,连沈畅都看着李凯,而少爷俨然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