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呆呆地望着屋顶,看着纵横交错的主梁、子梁,瓦脊瓦槽,王允一遍遍地想像造屋的先后工序,脑子总是闲不下来,并不是王允闲得无聊,而是他躺在床上十来天了,身子太虚弱,连翻个身都难,看得最多的就是这屋顶。
不过这些天,也是王允最享福的几天,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睡觉、吃饭,顿顿都是燕窝鱼翅,还有人喂食,只是想喝水时有些痛苦,除了参汤,没有第二选择,这参汤的味道本就泛苦,又有一股木腥味,喝得久了的确让人反胃,但他又拗不过霍渺的软推硬磨,只得张开嘴,任霍渺一勺一勺地往里灌。
最让王允最难堪的时刻,就是每天蒋亚铃来看望自己的时候,每次蒋公公都会骂人,总是骂刘涛不是人。
蒋公公和刘涛都是正四品官员,论实权的话刘涛要大蒋公公许多,可蒋亚铃也不管,当着刘涛时要开骂,背着刘涛在刘涛手下面前,他也要骂,刘涛自知理亏,一见蒋公公过来,刘涛就会躲起来。
原本蒋公公要把王允带回自己住处疗养,但霍渺不同意,吵了几句之后,便让王允留在了内务府,可蒋公公心里又放心不下,每天都要过来看几趟,每次一过来看到王允还躺在床上,一生气就又要骂人,闹得刘涛苦不堪言。
王允吃的用的,都是刘涛四处弄的最珍贵、最稀有的大补之物,王允也总是一边吃着刘涛送来的燕窝,一边听着蒋公公骂刘涛是小人,骂他心狠手辣地对自己人下毒手,王允只能向蒋公公劝解,可总是管不了一时半会儿,令王允十分尴尬,只能摇头苦笑作罢。
每一天,霍渺只要一抽开身就会来到王允床前,替他洗脸、梳头、喂饭喂药、甚至修剪指甲,总是忙个不停,王允都感慨,想不到自己身上的事情,竟如此之多。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允的身子也一天天复原,到半月的时候,这条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的一身皮囊,总算能下床走路了,但必须得有人搀扶才行,想独自一个人下来是不可以的,因为霍渺不允许。
忽一日,蒋公公又来到内务府看望王允,不同以往的是,蒋公公当天的精神抖擞,心情大好,与前些日子大不一样,此时的王允,身体也以好了很多,能够独自逛逛走走了,累了就坐在屋里看书,一大堆医书,王允让霍渺为他找来的医书。
蒋公公一进屋,看见书桌边的王允,蒋公公就跑过去,兴高采烈地对王允道:“大喜啊、大喜啊,再过两日,曹公就到京城了,曹公又能坐上他掌印礼司监的位置,我蒋亚铃此身…也终于无憾了。”
王允抬起头,笑了笑,说道:“这真是个好消息,蒋公公,前几日我让您帮我打听的杨太师和枯容师太呢?”王允说完后,合上手中的医书。
“皇上有令,凡厂卫关押的犯人,全部由曹公重审,现在的厂卫大牢不准任何人探视,圣上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魏贼的爪牙去杀人灭口,这样才不会让冤案成为死无对证的死案。前几天我过托人、也找过门径,可总是行不通,不过这样一来,王公子要找的人如果真在那里面,反倒是很安全。”
蒋公公说完后,看了看王允放在桌上的一堆医书,笑了笑又说道:“想不到王公子还对医道感兴趣。”
王允摇摇头,说道:“闲时看看罢了,我对此道并不了解。”
“王允、王允…"霍渺蹦蹦跳跳跑进屋来,刚一进屋,看到蒋亚玲的背影,霍渺先是怔了一下,马上放慢脚步,霍渺的举止又马上变得稳重起来,向蒋亚铃道:“蒋公公,今儿您可真早。”
蒋亚铃转过身来,满面笑容,对霍渺道:“督统看来气色也不错。”
霍渺盯着蒋亚铃看了看,“呵呵,蒋公公今个儿红光满面的,居然还开了笑脸,什么事那么高兴?看来你今儿个不想像前几天一样,非把气氛弄得那样紧张,你才会觉得舒坦。”
蒋亚铃马上又把脸一垮,说道:“我那也是被你们给气的,现在看见王允身子骨硬朗了,曹公也要入京了,我这心里一顺,也就不想再与刘涛再理论了,哈哈,仔细想想,没有他刘涛,我们也没这么快成功。”
“蒋公公,你以为我们就能高枕无忧了吗?”王允说完后,低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拳头上结的疤,那是他第一次遭受芒针之痛时,拳击地板时留下的疤,王允永远忘不了芒针最初发作的那晚,现在的王允竟不再惧怕芒针,也许,他是习惯了。
王允的面色甚为凝重,看上去并没蒋亚铃那么乐观,只见他又抬起头,望着屋顶,轻轻地道:“魏忠贤绝不会坐椅待毙的,他很明白曹化淳入京后肯会与他清算那一笔老帐,你们想想,魏忠贤会怎么做?”
“魏忠贤会不会阻挠曹公公入京。”蒋亚林瞪大双眼说道。
王允摇摇头:“不会阻扰,厂卫最拿手的是暗杀,我很害怕厂卫会去暗杀曹公公,魏忠贤现在一定很后悔,后悔以前没有去应天府斩草除根,但他若现在想亡羊补牢,也还不算太晚。”
霍渺轻轻走到桌旁,对王允说道:“干嘛总是愁着个脸,曹公公入京,路途中是由应天府的副总兵姜宗元,领着军队全程护送,曹公公很安全。”
王允点点头,说道:“我也知道是姜宗元护送曹公公,我对姜总兵的能力绝对放心,可是,皇上是不会允许军队进入京城的,一旦姜宗元的军队转身离去,曹公公就会暴露在京城周边,那儿可是厂卫的势力范围的核心,皇上只派了二十个禁卫军,从外城把曹公公接送至紫禁城,这接送的人数上…我认为还远远不够。”
“呵呵”霍渺笑了笑,“我们禁卫军主要是保护皇上,不可能抽调太多人离开紫禁城,但皇上只说了一下,去接曹公公的禁卫军人数,并未具体指派出由谁去,我们可以在御林军里选二十个最机灵,武功最强的人去接曹公公,料他厂卫再嚣张,总不敢在外城里公开绞杀禁卫军吧?”
王允望望霍渺,说道:“话虽如此,但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俗话说狗急跳墙,魏忠贤被逼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忌讳的?我想进入那二十个迎接曹公公的禁卫军之列,我要亲自去迎接曹公公。”
“你…你不是身子还没复原吗?叫人…叫人怎生放心?”霍渺的声音越说越小,好似并不想让一旁的蒋亚铃听到。
蒋亚铃虽上了点年纪,但耳不聋,眼不光,此时忙道:“督统不放心,老朽也是不放心,霍督统若是亲自陪同王公子去,我就放心了,有武状元在,曹公公定会安然无恙。”
霍渺苦笑了一下:“蒋公公您过奖了,只是在下每日都务必行完差事,不过…到时我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我也希望尽上我霍渺的绵薄之力。”
……
姜宗元,应天府总兵。
日前姜宗元奉旨护送曹化淳入京,接到旨后,姜宗元共调集精兵两千,当军队启动时,前后连绵数百丈,众军士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远远看去就像一条舞动着的钢铁长龙。
姜宗元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冷漠,近七天了,他和身后马车上的曹化淳,没有说上十句话。
近四十年的军戎生涯,让姜宗元变得对什么都保持警惕,只见他跨着一匹枣红大马,头盔之下双目如炬,如同能洞穿周围的一切。一副冷漠的表情,嵌在一张削瘦的脸上,让人不敢与之多语,碰上这样的人,搞不好一失言,会碰个一鼻子灰。
同样的,姜宗元不愿多说一句话,他的每句话都是很简单,因为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下传的命令,身为掌管近两万驻军的应天府副总兵,就得有副刚毅冷酷的面孔,和一身处世不惊的风骨,这样才可以感染到身边的每一位将士,使人气定神闲。
这是一支铁打的军队,这儿没有一丝玩笑和不恭,这儿只存在着冷漠和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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