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府长南镇的周家村,村内大多数人家都姓周,村子离长江天堑不远,东北脚背靠因山,民风淳朴,平时没有什么娱乐项目,谁家只要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会成为谈资好几天,但就在前天,村里终于发生了一件大事,外来户陈秀才的儿子中了进士,衣锦还乡了。
因山脚下,春暖花开,陈於慢慢地向山上爬去,前几天回到家中后,镇长、知县接连拜访,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今日终于得空,陈於一早便从家中出来,准备去因山上见一个重要的人。
越向山顶爬去越觉得冷,陈於不自觉地紧了紧披风。山上在这个时节还是光秃秃的,冷风阵阵,陈於沿着山间小路向深处走去,快要到尽头的时候,看到了一座墓碑,将自己提着的东西放下,用心的将一件件祭品摆在上面,慢慢的擦着墓碑。这里,便是陈於父亲的安息之所。
秀才陈方,也就是陈於的秀才爹,生前是个秀才,出生在陕西西安府,家境殷实,家中的单传第四代,考上了秀才以后,无意为官,便接手了自己爹的私塾,当起了先生,同一年又娶了**,第二年便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建宁,希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可是,天不遂人愿,可能这几代的陈家过的太顺了,老天偏要惩罚他们。
洪武十七年,西安府大旱,农田颗粒无收,殷实的陈家确实有粮,却被冲进陈家的流民抢去大半,当了一辈子善人的陈方爹娘气得口吐鲜血。最终,一家人只能带着剩下的粮食跟着村子里的人向南逃荒,逃到半路,陈方的爹娘因被流民所抢的愤怒加上舟车劳顿,最终还是去世了,这一年,陈方也只有22岁。
没有办法,陈方只能按下悲痛,将爹娘草草葬了,记住地点,待以后回来再做打算。夫妻二人带着女儿继续逃荒,终于到了江南水乡,却没有村子和城镇愿意收留这些逃荒的人,这些人饿极了,冒险冲撞官府,就在官府派兵镇压时,陈方和妻女走散了,饿的没有力气了的秀才,在附近找了多天都无果,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
心灰意冷,就在自己准备跳河自尽,追随亡父亡母时,在一堆死去的逃荒人尸体里,陈方奇迹般地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陈方疯了似的扒开人堆,恶臭扑鼻,他却一点都不在意,终于看到了正在哭的还在襁褓中的一个男婴。陈方抱着孩子哭了,没想到在这堆人里,还有一个这样的小生命,顽强的小生命,自己不该如此轻生,自己要活下来,说不定娘子和建宁还活着,自己要活到见到她们的那一天,一定要!凭着这样的信念,陈方还是决定活下去。
就这样,陈方抱着男婴继续前行,终于还是晕倒在了一个村子的村口。
再次睁开眼睛的陈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转了转头,突然看到了身旁有一个瞪着大眼睛瞅着自己的小娃娃。还没来得及说出话,就听到小娃娃喊道:“爹,娘,叔叔醒了。”陈方愣了,这娃娃的声音真好听,就像自己的小建宁。
不一会儿,屋子就进来了一对农家打扮的夫妻,妇人赶忙到了陈方跟前,看着陈方关切地问道:“你醒了,来,喝点水。”说着便拿起桌上的碗递给陈方,陈方如同见到了神仙甘露一般,咕咚咕咚地几大口喝了下去,妇人拍着他的背,劝他慢些喝。喝完水后,陈方突然想到了什么,马上问:“孩子呢······”没有声音,自己的嗓子没有声音,陈方显得有些慌乱。
看到陈方的样子,邓满福也了然,说道:“你放心吧,孩子很好,睡着呢,铃儿他娘也刚生了娃,会帮你奶孩子的。”
陈方刚听完,便又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再次醒来以后,陈方看到了孩子,真真觉得自己命不该绝。千恩万谢地跪向邓满福夫妇二人,谢他们的救命之恩,邓满福夫妻二人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实在受不了此等大礼,赶忙将他扶了起来。
“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晕倒在我们村口啊?”邓满福看陈方神情稍定,便开口问道。
陈方向夫妻二人说了自己的经历,引得邓满福满是唏嘘,邓满福的夫人赵氏也哭了起来。听说陈方是秀才,二人十分高兴,建议留在周家村,在村子的私塾当先生。周家村原本是有私塾先生的,但是前面的先生几年前全家搬到京城去了,从那以后,村里的孩子想读书,还要多走几里路去邻村。陈方听到这个提议还是很高兴的,自己本就是教书先生,如此在这里定居教书,也可以抚养这个捡来的男婴。
于是,陈方便带着这个捡来的男婴在周家村定居,在同是外来户的邓满福一家的帮助下,用身上仅剩的银子买了邓家旁边的一处废宅和村子里的上等地五亩。过了一年以后,给男婴取名陈於,后又取字为季潜。
邓满福一家也是外来户,不过在几年前就已经来这里定居,救陈於的那天,邓满福刚好趁着农闲去镇上干些零活,赚些钱,回来的时候,刚要进村,就看到村口草丛里躺着一个人,靠近一看,居然还有个未出襁褓的娃娃,就马上把陈方扛回了家。邓家不富裕,但是夫妻二人肯干,农忙专心种地,农闲去镇上干些零活,虽不是大富大贵,但至少能吃饱饭。家中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大名叫铃儿,还有刚出生的儿子,后来请陈秀才起了“兴祖”的名字。夫妻二人对陈方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多有照顾,两家关系极好。
陈於看着自己爹的墓碑,回忆着自己小时坐在父亲腿上听着温柔的声音说着这些故事。秀才爹是个很有才的人,作为村子里惟一的秀才和先生,十分受人尊敬,靠着自家的地和自己的经商才能,在镇上开着铺子,为陈於攒下了不少家业。陈方性格温顺,重情重义。自身是秀才,却又没有娘子,不知有多少媒婆上门提亲,却都被陈方以妻未亡为由回绝了,也羡煞了村中无数待字闺中的女子。陈方多次回走散的地方找自己的娘子和女儿,却毫无头绪,待陈於有些大了,陈方还回去父母埋葬的地点,却什么也找不到了。
陈方将陈於当作自己亲生儿子般教育,秀才爹也懂因材施教,陈於慢慢长大后,发现这孩子果然是读书的料,便悉心教导,果然,陈於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
洪武三十年,刚刚35岁的秀才爹已经满头白发,知道自己快要离世,秀才爹将家中15亩的田产和两家商铺的一应事宜全部托付给了陈於,起初,佃农和商铺掌柜还会欺负这位只有14岁的主子,但是坚强的陈於在自己的努力下终于取得了众位的信任,后来专心继承父志的陈於为了乡试和会试,又让邓兴祖帮助管理,一切便安定了下来。秀才爹最放不下的还是那年走散的妻女,即使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陈方还是要求陈於继续寻找他们,一切事情交托完毕之后,终于在妻子生辰的那天晚上永远的睡去了。
陈於将父亲生前最喜欢的桂花酒倒在了墓前,说道,“爹,孩儿回来了,孩儿没辜负您的重托,这次是衣锦还乡,你开心吗?没能让您亲眼看到我衣锦还乡,孩儿实在是有些高兴不起来,但若您泉下有知,一定会为我骄傲的吧。对了,你走以后,我和宝儿就已经定亲了,过些日子就要迎娶她过门了。还有,我还没忘娘的事,我会继续找娘和姐姐的,爹就放心吧······”陈於继续说着自己最近遇到的事情,如同原来一样坐在自家桂树下聊着天,唠着家常,如今却已经阴阳两隔。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身后传来一声,一听就是邓兴祖那小子,从小喝一口奶长大的邓满福的独子,“我劝你还是快回去吧,你家又来人了。”
“呵呵,好吧。”陈於又回头看了一眼墓碑,和邓兴祖一起下山去了。
“喂,我说,你什么时候娶我妹妹啊?”
陈於笑着看了邓兴祖一眼,说道:“又不是你嫁人,宝儿都没急,你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这可是我亲妹妹,全仗着我给她撑腰呢!”
“哈哈,这几天真是累死我了,天天笑着个脸跟他们说话,脸都要僵了,放心吧,今晚就去你家,跟邓叔说说婚事。”
“哈哈,这就对了!”邓兴祖大笑拍着陈於的肩膀说到。
二人说说笑笑便到了自己的家,自己家早已不是秀才爹刚买时的废宅了,经过后来的重建,已经成了非常结实的农家小院。跟到访的几个人应酬完以后,便已经到了下午,稍适休息后,陈於便过去了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