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屋内,佳灵派人请了大夫来。外间里,千诸一声不吭地任由大夫诊治包扎,眼睛却盯着仅有一面孔雀登枝屏风相隔的内室,透过娟秀屏风,隐隐约约看见佳灵扭动着右手手腕,里头传来大夫的嘱咐声:“娘娘许是用力过猛扭伤了经络,待草民拟了方子,敷上三五日也就好了。”
这时,出门多日的素心回来了,看见千诸她心底惊讶不已,却面无表情的进入内室给佳灵请安:“小主安康。”
“回来了?”佳灵含笑叫了起,挥手让大夫侍女们退下后,朝瞧着千诸一脸警惕的素心道:“放心说吧。都是自己人。”
千诸挑了挑眉,他可没兴趣听她们的机密,当即起身告退:“奴才不打扰娘娘议事。”
佳灵立即出言说服道:“千诸大人何不听听再决定是走是留?”佳灵话中有话,千诸干脆坐下,洗耳恭听。
佳灵看向素心点了点头,素心才开口道:“是个女孩儿,奴婢已安排了人手,只等罪妇瓜尔佳氏瓜熟蒂落。”
佳灵道:“慈宁宫那边等的不就是瓜熟蒂落么。只有半个月就要回宫了,难不成到时候还要明目张胆的跟她抢?”
素心揣摩了一番:“小主是说先发制人?”
“左右瓜尔佳氏必死无疑,只要孩子是活的就行了。”佳灵淡然地说着,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晚饭吃什么。
纵使千诸这等看惯血腥的暗卫,闻此言也不禁寒毛直立。
佳灵柔美一笑,看向千诸:“千诸大人会替本宫保守秘密的,对吗?”
既然不想让他知道又何必让他留下。贵嫔,这是想拉拢自己。千诸利落地起身,牛头不对马嘴地道:“奴才听奉的是皇命。”说完便礼也不行的出去了。
佳灵一愣,他这是拒绝?
素心问道:“他既然不愿扶持小主,小主为何还要留他旁听?”
佳灵微微一笑,她明白千诸的意思了,回答道:“若不这样,他怎么能感受到本宫的诚意呢。”千诸的意思是,皇上安排自己在她身边时,听奉的自然是她的命令。
“显然,他已经感受到本宫的诚意了。”主仆关系,永远不如合作关系来的牢靠,坦诚相待才是收服人心的关键。
春夏交替的夜里,雷电呼喝,风雨交加,素心守在外间,冷眼看着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瓜尔佳昨晚喝了药,直至今早才出现妊娠反应,生到傍晚仍是没生出来。稳婆慌慌张张地掀开帘子跑出来,请示道:“姑娘,那妇人难产,再生不出来,只怕大人孩子都活不了了。”
素心暗示道:“你要知道,那孩子可比这屋里头所有人都金贵,至于那个女的,本就有人要她性命,你就当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出去就是了。”
稳婆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唯唯诺诺地道:“若再生不下来,就只有剖腹了。”显然她已经清楚素心的意思了。
素心捏起帕子掩了掩嘴唇,避讳着道:“你看着办吧。”
稳婆点点头进去了,在一阵此起彼伏地喧闹声嚣后,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突然响起,素心心下一动,连忙往帘子边靠了靠。稳婆抱着女婴出来,交给素心,笑得喜庆:“最后关头,这孩子突然就落地了,也算顺产。”
借着外间昏暗的烛光,素心端详着怀中断断续续啼哭的女婴,问道:“怎么哭声不是很响亮?”
稳婆笑着答道:“在母体里憋的时间太长了,没力气了。”
素心看向稳婆,吩咐道:“行了,给里面的那位灌点活血化瘀的汤药,送她一程吧。完事后你就速速携家口离开京城,不许再回来了。”
稳婆笑嘻嘻地应着:“姑娘放心吧,一切都交给老婆子。”
佳灵一夜未眠,直至清晨,素心抱着才出生一夜的女婴回来了。
她不熟练地接过孩子,端详着她的五官:“这嘴,这下巴,简直和瓜尔佳氏一模一样。”
素心面带疲惫,回话道:“不过只有五六分像,多数还是像皇上。”
佳灵敷衍地点点头,用指头戳了下女婴的脸颊:“往后,我便是你额娘了。”
四月初六,佳灵回宫。刚进了咸福宫的大门,屁股还没坐热,太皇太后身边的葵笙嬷嬷就来了。
佳灵亲自迎了出去,客气地问了好:“归宁回来风尘仆仆,本是要洗漱了再去给老祖宗请安的,到还劳烦嬷嬷早早来接了。”
见佳灵说话客气,葵笙也恭敬地道:“太后体恤娘娘劳累,命奴婢来接长公主,让娘娘好好歇息。”
佳灵心中冷笑,面上却和气的道:“嬷嬷说哪里的话?哪有回来不向老祖宗请安的道理?待本宫换身衣裳,随嬷嬷一同去。”说完,不等葵笙婉言谢绝,佳灵一闪身便回了屋。
约摸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见佳灵一身淡绿色金丝雀捻珠华服,抱着长公主慢悠悠地出来,还没到跟前,葵笙就急忙上前想将长公主抱过来:“娘娘舟车劳顿,护送长公主去慈宁宫的差事,放心交给奴婢就是了。”
佳灵躲开她伸来的手,冷笑一声,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肩撵,不屑一顾地道:“还是一起去的好,不然待会还要劳烦嬷嬷将公主送回来,多麻烦啊。”
葵笙一听立刻变了脸色,警告性地道:“娘娘莫不是着了什么疯魔了?长公主是太皇太后指明要要的人,将来可是要养在太后膝下的!”
“哼。”佳灵轻蔑地看着她:“嬷嬷最好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当心风大闪了舌头。”说完,不顾葵笙铁青的脸色,佳灵撇过头道:“起驾慈宁宫。”
太皇太后一见佳灵也来了,脸色一下就黑了,叫了起,赐了坐后,太皇太后客气的警告道:“难为你还亲自送长公主过来,苏麻拉姑,把长公主抱过来给哀家瞧瞧,别累着贵嫔了。”
苏麻拉姑刚行至跟前,佳灵就抱着孩子福身请罪道:“老祖宗恕罪,这孩子从一出生就是臣妾照料着,早已习惯了臣妾的气味,若是闻了生人的气味便会哭闹不休。臣妾不敢扰了老祖宗清净。”
太皇太后已听出了她弦外之音,却还是忍着怒气,道:“哀家是她曾祖母,有着血缘,你不过与她母亲相识,怎么分的亲疏。”
佳灵故意挑着火,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与公主只有几日相处,臣妾却深深体会了初为人母的滋味,那份母爱可是不能否认的。臣妾今日想跟老祖宗讨个恩赏,求老祖宗下旨,将公主过继于臣妾。”
“放肆!”太皇太后拍桌而起,长公主被惊得啼哭起来,她怒不可揭地指着佳灵道:“大逆不道!竟敢打哀家的主意!”
佳灵低头一笑,自顾自的起了身,随意地拍着襁褓道:“前些日子,李忠到富察府找过臣妾,说那日出宫回家后家里走水了,烧死了妻儿老母,问臣妾可知纵火之人是谁。老祖宗猜猜,臣妾怎么告诉他的?”
看着佳灵奸诈如鬼魅的表情,太皇太后喉咙都颤抖了起来:“你!你休要污蔑哀家!”太皇太后指着佳灵的手不住地颤抖:“你想构陷哀家!逼哀家就范!”
“呵。”佳灵嘴角含笑,温声细语地安慰道:“老祖宗莫慌。臣妾从头到尾没提过老祖宗一句,臣妾告诉他,纵火之人乃是赫舍里氏。”
太皇太后喘着粗气跌坐在椅子上,这样一来更糟。若只有佳灵和李忠,事情也闹不到哪去。可赫舍里氏满门贵胄,两个女儿在後宫一个贵为皇后,一个贵为贵妃,加上前朝错综复杂的势力,只怕真闹起来,就是皇帝也保不住她太后之位。赫舍里氏早就怀疑皇后病情来的诡异,如今他们灭了李忠一门,说明他们已经知道李忠的底细,李忠她也见过,为人粗枝大叶的,难保不会为了报仇而寻上赫舍里氏,到时候赫舍里氏尽管编个理由将纵火罪名栽在自己头上,就可以利用李忠扳倒自己与朝中势力。而舒木阿佳灵这贱人,也可借着透露仇家的人情逃过一劫。
佳灵收起笑容,淡漠地道:“老祖宗放心,李忠已经暂时被臣妾稳住了。臣妾只要公主,若老祖宗肯成全,事成之后,臣妾定将李忠交给老祖宗处置。”
听她这样一说,太皇太后顿时放了一半的心,这丫头想逼哀家就范,必不会轻易把李忠交出去,这样就可以先稳住她,趁机找出李忠,杀一儆百。就算赫舍里氏再疑心皇后的病是哀家唆使李忠有意为之又如何?如今他们不也没有证据证人指控吗!
太皇太后舒展了笑容:“哀家算是全明白了,一开始你就拿哀家做刀子使,从哀家让你放弃夺子之时,你就假意顺从哀家,令哀家对你放松警惕,然后一直诱导着哀家,把李忠召进宫,给皇后下药,恐怕李忠的底细,也是你透露给赫舍里氏的吧?”以前从没这么好好审视过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如今仔细看来,到有几分狠劲。
佳灵虚伪一笑:“老祖宗所说的话,臣妾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哼。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把哀家都算计进去了,当初真是小看了你。”
佳灵福了福身道:“老祖宗抬举了。公主困了,臣妾也该回宫了。还请老祖宗记得,臣妾的耐心只有三天,若三天后没能得到想要的答复,那臣妾可就留不住李忠了。”
佳灵走后,苏麻拉姑来到太皇太后跟前小声地道:“太后,如今可如何是好?”
“速速让胡拉提领了哀家的令牌出宫暗访!三日之内,掘地三尺也定要将李忠找出来!”太皇太后喘着粗气道。
慈宁宫外,素心一见佳灵出来就上前将长公主抱了过来,佳灵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坐上肩撵后,她目视前方,似自言自语地道:“本宫早就说了,这背后之人连皇上都要让她三分,如今你还认为能凭一己之力扳倒她吗?”
一旁伪装成抬轿太监的李忠从乌纱帽下抬起头来,小声地道:“我妻儿全枉死在这老毒妇手中,若不能将其从那万人敬仰的宝座上拉下来,摔她个粉身碎骨,我也不敢苟活。”等我借你之手扳倒了老毒妇,你也可做忠仆随她去了。
李忠低下头如是想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佳灵斜眼瞥了一眼他的乌纱帽,仿佛能透过帽檐看到他的表情一般,佳灵无声一笑回过头,眼里尽是不屑。
她如何会不清楚李忠此刻的臣服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若不是自己有心设计,他又岂会卷入着场纷争里,纵使表面上始作俑者是太皇太后,自己扮演着迫于威胁才为虎作伥的角色,可说到头来也是蛇鼠一窝不是。大厦将倾,焉有完卵?
佳灵手执帕子掩了掩嘴角笑意,吸了吸鼻子故作哀戚地道:“当日得了消息富察府就立刻派了人去,可还是没能救你妻儿,好在上天还算慈悲为怀,留你母亲寿安,让你在这世上还可尽享膝下之乐。本宫已安排你母亲住在慧成庵,罪妇瓜尔佳氏刚在那里殁了,毕竟也曾是皇家人,整个庵堂按令要闭门三月,以示长公主尊贵。所以不会有人去打扰你母亲的。”
李忠闻言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谢娘娘。”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母亲的安危是他决定入宫复仇以来最为挂心的事。
佳灵又嘱咐道:“慈宁宫那老东西没那么容易乖乖就范,必会趁着这段时间暗自搜捕你,只是她绝对想不到你会顶着绿意的名号入了宫。尽管如此,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无事还是别出来了,待本宫过继了长公主在膝下,就会以污点证人的方式出面,替你出首太后。”
长公主去了慈宁宫又被带了回来,这消息在宫里可算是掀起了不少揣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对长公主的心思,也就因着这份心思,连太皇太后的新宠淑妃也不敢觊觎。
咸福宫一大早就有人借着请安名义来一探虚实,全被素心挡了回去。下午的时候,素心瞧见锦绣和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躲在咸福宫墙角说着什么,小太监递了个钱袋给锦绣,锦绣笑着接了,两人又恭维了几句才散去。
这事传到佳灵耳朵里,佳灵看了眼玉漱道:“你与锦绣原都是院前洒扫的宫女,后来你被提了进来,可还与那锦绣有几分交情?”
玉漱如实回答道:“奴婢虽提了二等宫女,可与锦绣仍是同住一屋,的确有些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