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我没和什么人结下血海深仇。如果我娘真是独眼龙害死的,以我现在的实力完全威胁不到他,不至于让他现在就动手害死我。我只是一个小学生,在大人眼里,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我即不会武术,又不会道术,除了会哭会叫,还能干啥?
把毒眼龙的右眼戳瞎的人是我爹!先不说失去一只眼睛是多么不方便,但说这份耻辱,是男人就会没齿难忘。独眼龙没发达的时候死不要脸,等他发达了就知道颜面的重要。譬如说,他去县里开会,见到那些重要领导的时候,也不敢摘掉墨镜露出他右眼的疤瘌。不了解他的人认为他在装酷,了解他的人则知道他当年耍**,被人一扫帚打瞎了眼。
打瞎他眼睛的人是谁?那就是我爹——边茂财!你想想,这口气他能咽得下去吗?连我这小孩都知道!可就是爹不知道,爹还甘心投靠了独眼龙,做了朱家旺大理石厂的厂长。爹还睡了独眼龙带来的女会计,那个小妖精分明就是独眼龙设在爹身边的眼线!
毒眼龙让爹当这个厂长,那是利用爹。一方面显示出他的宽宏大度,把昔日的仇人都提拔成了帮手,另一方面,他把爹拉到身边,等于每时每刻监视爹的一举一动。圣人都有缺点,何况是老实巴交的爹!
我渐渐认识到——独眼龙给我爹挖了一个坑,一个很大的坑!我爹就站在坑边,独眼龙就站在我爹的身后,我爹什么时候掉下去,完全由他说了算!而我爹就那么傻,就不知道!
自从梅不才算计我娘,我就怀疑独眼龙已经开始收网。先对付我娘,然后再对付我,最后再对付我爹!他想把爹身边的亲朋好友都收拾干净,让爹感受到丧妻丧子之痛,然后再……
我想到这里,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大人的事按说小孩不该管,但如果我不管,还会有谁给爹提个醒?我不管爹有没有睡醒,我从院子里跑进屋里,推着爹的肩膀使劲摇,“爹,你醒醒,我跟你说个事!”
“啥事?”爹抬起头,睁开眼,爹额头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就像大旺里的梯田,层次分明!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角还挂着眼屎,这一夜真不知他怎么睡的!
“独眼龙要害你,你要小心点!”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还是照直了说罢。
“嗯?”爹的眉头皱紧了,拿眼睛直直地瞅我。“你说啥呢?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这么想的,这独眼龙没安好心,他要害我娘,还害我,还要害爹。爹你别当这个厂长了,快领着我远走高飞罢!”
“胡扯!他怎么害得你娘?怎么害得你?你说来听听!”爹的脸色沉得像水,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到我的脸上,我一阵心慌,把想说的话一下子就忘干净了。
“就是……就是……”,我本想说梅不才在我娘迁坟仪式上的事,也想说说昨夜我撞鬼的事,但这两件事好复杂,我总感觉我爹其实并不完全相信鬼神,他虽然也给鬼神上香烧纸,但没见过他怕鬼,也没见过他怕神,“我也说不清,总之独眼龙很坏,爹一定要离他远点!”
“你懂个屁!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爹把老脸向下一拉,顿时凶得像老虎,冲着我大声训斥,“你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还会胡编乱造了!就拿昨晚上的事来说,你掉进水沟里是真,遇到鬼是假!准是你和王村的同学玩藏猫猫什么的,不小心掉下去的,你还有脸骗爹!如果你好好地在家睡觉,能掉进水沟里?如果你不出去胡转悠,能掉进水沟里?……”
“爹,我知道错了!”爹还想冲我发火,我赶紧认个错堵住他的嘴。完了,爹,你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万一独眼龙真得要害你,怕是真没得救了!想到这里,我心里涌上莫名的哀伤,爹啊!难道这就是命么?
秦爷爷说过,人再能,也能不过老天爷,老天爷要让一个人受苦,就要百般刁难他,让他吃尽人间的苦,受尽人间的难,才知道活着是多么不容易。而当一个人明白这些的时候,他已经老了,黄土早埋到脖了梗了,就譬如说秦爷爷!
“小虎,爹有数,你还小,别管爹的事!”我爹看我眼泪流得哗哗地,就蹲下身子,拿大拇指擦我的眼泪。爹的手指头细腻了许多,擦在我脸上好温柔,在这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娘,如果我爹是我娘该有多好!可我娘是鬼,我和她人鬼殊途,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看到她!
锅里有玉米糊涂,爹热了热,给我盛了一碗,又放了些红糖。我从小没喝几回奶,基本上就是算是喝糊涂长大的,但一直喝到现在,总也喝不够。
爹看着我喝完,然后就上班去了。我本想去王村看看薛雯雯回来没有,那天去县城找她,因事情紧急,也没好好跟她聊聊。但我身上到处都是伤,想想有这么远的路,我那一对可怜的脚丫子怕受不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过几天再去了。
我在家没事,就鼓捣着做饭,炒了两大盘芸豆,又熬了一锅糊涂。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给我买来了朱砂,还给我一个红裤衩,让我穿上试试,说这东西能辟邪。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没穿过裤衩。其实不光我,小毛子和小平子也没有裤衩,我不知道薛雯雯有没有,但总之穿上裤衩很不舒服。
我和爹正吃饭,门外传来突突的摩托声,“二哥,二哥!”有人喊。我心里纳闷,我爹是独子,排行老大,别人都喊他大哥,怎么出来个“二哥”?门外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爹听到那人喊第一声的时候,就拿着筷子僵住了,当那人喊完第二声的时候,爹突然跳起来,风一般地冲出去了!我从来没看到爹有这个速度,这比兔子都快多了!
“老三,老三,老三!”,“二哥,二哥!”等我走到门口,看到爹和一个大胖子抱到一起,两人的嗓子都哽咽着,像是激动地不得了。那大胖子胖得就像老母猪,身上有件脏兮兮的汗衫都盖不住肚皮,他和爹抱在一起,那肚皮就不停地抽搐,一颤一颤的,太好玩了!不过,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我还真没见过!
“小虎,快过来叫三叔!”爹和那大胖子松开,然后回头叫我,爹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了。那大胖子身后停着一个电驴子,上面还绑着一个尼龙袋子。
“三叔!”爹叫我叫我就叫,不过,这是哪来的三叔?他怎么管我爹叫“二哥”?
“呵,这就是小虎罢,长这么高了!我家大妮子也这么大了,自从我出来还没见过她呢!”那大胖子打量着我,我也打量着他。这胖子满身都是肉,腮帮子上都是肉疙瘩,看起来凶得很,我哪来这么一个“三叔”?
“老三,快屋里坐,我弄点好菜,咱哥俩喝个一醉方休!”我爹去拉那胖子,那胖子说,“好咧!我弄来一个肘子,砍了炖上!”胖子解开电驴子后座上的袋子,从里面拽出一根猪腿,提在手里,跟我爹进了屋。
我这才发现,这胖子走路的时候一歪一歪的,显然是个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