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啥时出来的？你不是明年才到期么？我还想到时候去接你！”我爹拉了个板凳让胖子坐下，然后一边陪他说话，一边翻箱倒柜找好吃的东西。
“嘿，这不是立功了么！有个新进宫的难友，听说他老婆跟他离婚了，一难过就要自杀。打碎了玻璃，拿玻璃茬子要抹脖子，被我一膀子挡了下来。结果加了分，就提前出来了！你看，我这胳膊里现在还有玻璃渣子呢！”那胖子就坐在门口，边说边将右胳膊举起来，从手肘到腕子，有几道粉红色的疤，就像被狗撕过一样。
“对了，你老婆和你和好了没？”我爹找出一盘香椿芽咸菜和几只干巴椒子，又从罐子里捞了几个咸鸡蛋。
“咳，别提了，那臭娘们早嫁人了！我去找她，她不但不让我看闺女，还问我要抚养费，我就对她说，要抚养费也行，你叫大妮子叫一声爹，我就给她一百块！叫两声爹，我就给二百块！”那胖子气呼呼的，额头上的青筋都鼓得一条一条的。我坐在床上，看到他的样子心里就发毛，不管从哪儿看，这人都不像好人，爹怎么和这种人称兄道弟？
“得，还是炖肘子罢，我这也什么好吃的！”爹把胖子带来的肘子放到案板上，拿斧头砍成几大块，“我和你说，只要她娘俩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总比我……唉！”
“二哥，你都出来这么多年了，那仇，你报了没？”胖子忽然向前支了支身子，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爹。报仇？我爹报什么仇？替我娘报仇，要宰了独眼龙那狗日的？
“咳！咳！老三你现在还杀猪？这肘子挺肥的！虎子，把这几个鸡蛋放到壶里，提到饭屋里煮上，顺便把二锅子端来，快去！”我爹没回答胖子的话，一个劲的夸肘子好。我靠，关键时候掉链子啊，爹，你有话就直说呗，干嘛要躲着我啊！
等我煮上鸡蛋，从饭屋端来了锅，爹和胖子就不聊刚才的话题了。爹把肘子放到锅里，又端到饭屋里炖上，然后回屋摸出一瓶高粱酒，两人就着咸菜边喝边聊。
我东一句西一句地听着，大致上听明白了是这么回事。敢情这瘸腿的胖子是我爹从监狱里认识的，这胖子以前是杀猪的，现在还杀猪，估摸着他和谁打架，拿刀子捅了人，结果被判了刑。我爹因赌博判了四年，这胖子可能判了十二年，现在刚被放出来。
从我爹和胖子的对话，我感觉他俩关系很铁，好像还有一个人是老大，也就是“大哥”，我爹在里面只混了个“老二”，这胖子就是“老三”。这胖子刚才还提到我爹“报仇”的事，但我爹把我支开，没让我听下文。但我能猜想到，爹不简单，爹表面上很浑，实际上很有心计！在监狱里那几年居然交了几个“哥们”。怪不得爹不怕独眼龙呢，原来还有暗藏的势力！
那胖子啥时走的我不知道，他和爹喝到半夜，我早就睡着了。等第二天，我问爹的时候，爹说那胖子叫赵保三，家是青云的，和我们县搭界。赵保三从小得了麻痹症，瘸了一条腿，长大被人称三瘸子。
三瘸子杀猪为生，在我们这儿管这营生叫“杀猪屠子”，但那个“屠”字即被叫成了去声，听起来就像是“杀猪兔子”。三瘸子很孝顺，结果他娘得了癌症，动手术要花十多万。三瘸子凑不出那么多钱，就施了高利贷，后来他娘动了手术没多久就死了，放高利贷的人来逼债，结果被三瘸子捅了一刀子，就这样进了监狱。
怪不得我看那三瘸子不像好人，不但敢杀猪，还敢拿刀子捅人！其实，我更想知道爹关于“报仇”的事，但我知道爹不会告诉我。我在家休息了几天，身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我没忘了那高利贷的事，指望张俊亮那小子怕是不行，万一他充了死赖揣，我拿什么还钱啊？所以这事保险起见，还要靠自己。
我将爹给我买的朱砂缝了个荷包挂在脖子里，但晚上还是不敢出门。就抽白天的空去了王村一趟，小毛子说薛雯雯在家呆了两天又回城里去了，听说跟她姨卖服装。我有些失落，就约小毛子和小平子上山掀蝎子，他两人都知道我欠了高利贷的事，所以只要逮住蝎子都归我。
夏天不是掀蝎子的好时候，一场雨下来，薄石板下面都是水，蝎子又不是螃蟹，哪里会呆在泥水里？所以夏天的蝎子都跑到坝子缝里去了，我们又不能拆了坝子逮蝎子，所以鼓捣了好几天，只逮住几十只蝎子，大多数还是小毛蝎。
看样子，靠掀蝎子还债这条路是走不通了，我也想不出还有啥赚钱的道道。我估摸着，如果我真还不上那高利贷，那个叫“宋小江”的坏孩子一定会为难薛雯雯，我可不想让雯雯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实在不行，我就跟爹实说，大不了被爹打一顿。
就在这时候，我爹跟我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大理石厂要采购一个设备，所以他要去南方一个城市去考察，估计要十天半月才回来。爹临走的时候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爹最后也没说，只告诉我，如果遇到什么事，让我去新泰找赵三叔，也就是前几天来我家的那个三瘸子。
大人的事我又管不着，我只能提醒爹小心些。我估计跟我爹同去的一定还有那个女会计，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她我就心里一痛一痛的。好在爹给了我二百块钱，让我“有事时再花”，我心里暗喜，加上我借来的一百，这样就凑齐了三百，再掀点蝎子就差不多够还债的了。
爹走的第二天早晨，我正在家睡懒觉，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喊，“狼羔子，快出来！”，自从我娘迁坟之后，我就没听到有人再喊我狼羔子，谁这么大胆，不知道我娘是神仙么？
我趴到窗户上向外看，外面有一大群小孩，有狗蛋子、二驴子、臭子、小四、大连子、二连子……这帮小混蛋！我和他们早就井水不犯河水，平时见了面就互相躲，今天他们怎么跑到我家找事？我再向后看，远处站了两个小孩，一个小孩死皮笑脸的，居然是张俊亮！身边那个模样和张俊亮相似，但比他高一大截的，应该是张俊亮他哥！
张俊亮这死小子，准是拿高利贷的事，跑到朱家旺告状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