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垓心”如坐针毡。
置身于土垣和盾橹的重重保护中,只能看着马洵指挥着战车在营垒和土垣间变换阵法,后排的弩手不断向云孚射出弩箭。
这本是用来克制胡人铁骑、万马奔冲的“两仪破虏阵”。
云孚单枪匹马,却还能应付庾素和南丹之余,于“两仪破虏阵”间。
数十辆辆战车:黄尘滚滚的驷马战车、遍插利刃的“塞门刀车”和覆盖生牛皮和巨大铜钉的“轒辒”,在暗合奇门遁甲之术而布置的垒土墙垣间转动不休。
这阵法是永穆年间,天子诏令举倾国之力,召集天下久经战阵的良将军师和精通术数的高士异人,研制一套专门降服胡人骑兵的战法。历时多年,撷取历代兵书战策之精华,又令才俊之士去芜存菁,加以精炼融汇,终于制出这一套“两仪破虏阵”来。
“明夷’变‘未济’。”马洵高声喊道。
他借《易经》六十四卦发出战术命令,战车便立刻变换位置。
阵法连转数次。
云孚周围的形势天旋地转,他在阵中左冲右突,却始终不能脱困。
有“两仪破虏阵”的鼎力相助,庾素和南丹得以和云孚正面相抗。
刚才刑房倒塌,云孚暂时被庾素、南丹拖住,我趁机将众人引入营垒。
可刚进入土垣中,随着凌厉的破空之声传来,云孚已用御风术凌空越过营垒的布置,来至跟前。
本以为占尽先机的地利,在用御风飞行的玄客面前似乎并无多少用处。
好在我两个时辰便命这里的所有战车就位待命。
云孚刚掠到土垣之间,突听一声炮声,车轱碾动之声便自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
接着,他就被战车团团围住。
云孚身子刚动,战车也忽然如行云流水般转动起来,将他死死困在阵内。云孚的脚步忽然停下,战车的轮子也立刻停止,相互间的配合滴水不漏。
阵势已成,他插翅难飞。
领头的驷马战车上,当先一将横刀而立,虎虎生威,双手拖着一柄极长的陌刀,正是和燕尘十三骑比武的虎贲尉官李茂。
云孚冷眼瞥过李茂,大袖甩去,李茂闪身入车内躲避,便打在车体上。
包铁的车体被撕出一道透明口子,犹如被日光照彻的晨雾。
无影风刀,利于斧钺。
这个时候南丹在背后用一道离火击中云孚左肩,空气中登时弥漫着焦炭和鲜血的气息。
云孚本来俊雅的脸上忽然现出狰狞的狂笑,他用那种凄厉的声音道:“这群蠢物,看来要用你们祭我的‘青鸾玄刀’了。”
他缓缓道来,说得似乎很尖细,我隔着数十丈外听到,每一个字变得有如猛虎啸林,震得耳膜嗡嗡疼痛。
马洵见到这种情形说:“‘既济’式守御。”
于是战车都随着号令移动,配合土垣的变化,阵势变得缓慢,呈现出流动的守御之势。
可这次云孚没有快速移动自己的身法,他只是缓缓向正前方走去。
他袍袖鼓满了风,当云锦大袖因胀裂而发出声响时,他蓦然出手。向着眼前最近的一辆轒辒挥去。
一道青光自他袖中飞出,去势如长江浪涌,威力惊人。
巨大的轒辒被击中,几乎击翻了过来。车体破损,坚韧的生牛皮下露出粗重的松木断茬。
云孚整个人却忽然凝住了,他半转过头,似在思虑什么。
又一瞬间,他已移动到场内的庾素跟前。
庾素一掌向他劈下,云孚丝毫未动,却打到了南丹身上。
南丹在自己的怒骂声中,击出两道离火,一道熊熊烈火向着云孚,一道微如烛焰向着庾素。
庾素用寒气罩住了自己全身,可没有受到离火的攻击。
而云孚明明已经移到在离火根本接触不到的地方,衣角却被蓝色的火焰烧燎着。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幻光屏’,青鸾宫有一门道法,便是用光线误导人的视觉、色蕴。”我在远处喊道,云孚猛然戾气满眼回头看了我一眼。
“幻光屏极难破解,你们唯一的法子便是……”
说到这里,我已看到庾素的颈部被青鸾玄刀擦过,一道布匹似的血从他脖子抖了出来。
云孚的手法太快了,快如雷轰电闪。
南丹发出地动山摇的狂吼,一道光似的向着云孚冲来。
云孚却脚尖轻轻一点地,这御风决显然比南丹又高明了许多。
南丹追着云孚在营垒间不断往复,直到南丹劲力渐衰。
而云孚也已力竭,他身形困顿,明显慢了下来。
他和众人缠斗最久,何况运转道法又是世间最耗心力之事。
南丹渐渐追近,他手中擎着一团紫色的离火。
紫火是离火的最高形态,也是大耗使用者真元的。显然这是他的最后的全部修为。
两人间只余半丈的距离。南丹掌中离火的焰色也越来越纯。
云孚忽地转过身,白生生的脸上也是紫气大盛。
两人同时出手。
南明离火和青鸾玄刀狭路相逢。
那一瞬间,并没有我预想的刺眼的炸裂。
青光只是无声地穿过紫火、穿过南丹身体。
看到这里,我的心彻底凉了。
两个时辰前打好的如意算盘彻底破产。
我钻入一辆驷马战车,拉上车门,喝令士兵立刻执辔赶车。
车外有一股呼啸声迫近,我知道太迟了。
车厢被劈开,一道白色身影来至跟前,云孚站在那里,他挥动袖子,我立时感觉到头顶一股无匹的能量。
“呼啦”一声剧响。剩余的车厢也全被摧毁。
云孚还是稳稳站在那里。
蜷在战车的残骸里,我告诉自己,这次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云孚伸出右手,向我说:“交出来,我不杀你。”
这时从营垒处飞来一阵雨点般的弩箭。
云孚袍袖向旁一摆,弩箭便都落向战车左侧了。
给我驾车的士兵正歪在那里。我听到肝胆俱裂的嚎声。
云孚冷冷的看着我。
我摊开手心,是一个小小的夔纹青铜方匣,上面用铸着“风义心法”的隶书,侧面却是“剑阁”字样的篆体。
刚才正是这个青铜方匣救了我,上面封存着作为机关的剑阁道法,能够反射对方的道法攻击。
虽然只能使用一次。
云孚张开手掌,青铜方匣自动飞入他手中。
“我不杀你,是看在那位公子的份上。”
胸口剧痛,我说不出话来,脊背也失去了知觉,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云孚仍是脚尖轻轻一点地,御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