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去抚她的额发,她冷冷闪过,不去看我。一时间无所适从,正要干咳几声,忽然有脚步声和守卫问询的声音。
竟是顾宇。他告诉我,刺客要见我。
赶到刑房时,马洵戎装结束,双手按在膝上坐着,神情沉重。
而刺客白天那张目空一切的脸上此时却写满了焦虑和恐惧。
但刺客劈面而来的话更让我意外:“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我迟疑片刻,道:“古镜照神,乘月返真。”
刺客似有狐疑,但明显放松下来,他说:“由道反气,处得以狂。”
我心中大概有了数,于是说:“有无二心,徼妙两观。源乎一道,同出异名。”
刺客长吁一口气,道:“原来传闻是真的。这套‘有无之辩’的门面话根本难不住你。”
“不想把整夜都耗在玄言清谈上,就说说你找我来的理由吧。”我冷冷地问说。
刺客打量了我很久,又看了看马洵,然后一字一句道:“刘君,有一件事,我说出来便会死。谁也救不了我。除了那位公子,那位名动天下的、血统比皇室还要高贵的公子。”
我淡淡道:“而我正好和那位公子相识,是吗?”
刺客用极为审慎的口气说:“是的,所以我选择了向你开口。”
“可我对你的生死不敢兴趣。”
刺客这次却轻描淡写地说道:“可如果这次我的生死关系到那位公子和‘剑阁’的安危兴衰呢?”
这次换我一字一句地对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句话已足够让你死一万次。”
刺客直视我的眼睛,说道:“我知道。”
同刺客之后的谈话使我做了一个决定,因那位公子而起的决定。
诗稿,剑囊,深衣和梵文佛经。忆起那位公子,我总是会想到这些。
那位公子是我生平所见中,才华最卓荦的人,也是最高贵的人。但他的高贵不仅仅源于门第和才华,更来自于他内在的纯粹。
我说服了马洵立刻更改军营内的防御布置。
两个时辰后。
辰时。已近天明。
刑房中弥漫着呛人的腥气,刺客——准确的说,是庾素。
庾素告知我他的身份,是来自南海的修真宗门:苍梧派。
此刻他仍被绑在刑架上,头颅却垂了下来。
奄奄欲毙的模样。
刑房外的大营内安然如水。夏季的夜空总是更带着一丝的甜意。
忽有一股烈风腾起,从辕门至营垒,再转到中军,这道烈风怪异已极,在大营中兜转了几转,最后向着刑房而来。
刑房外的侍卫一齐无声倒地,房门轻启,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入。
来者是一名赤红长袍的男子,他袍子上是一种青蓝色的诡异火焰纹饰,而他的衣襟也敞开着,露出胸膛上同样的火焰纹饰,却比袍子上的更刺眼。他站在刑架前,看着庾素,忽然抬起了右手,似要斩下。
但一瞬间,无数刀枪剑戟从四面抢出,一众衣甲鲜明的刀斧手,披坚持锐,逼住了来者。
我和马洵也跟在数名虎贲尉官身后从内间走出。
虽然刀剑加颈,来者依旧神色如常,只是目光四扫,只淡淡对庾素道:“才一天多功夫,你便和这些蠢物做成一路来。哼,上次不该对你手下容情的。”
庾素在刑架上对我和马洵摆头示意说:“不是他,要等的人还没来。”
我们相顾骇然,但马洵还是令刀斧手退下。
来者轻蔑地看着刀斧手退去,他的右手落下,掌缘切在坚韧无比的蛟筋上,立时有一股烧燎的焦味。
庾素挣脱束缚,说:“你的‘南明离火’比那天又有长进,看来那位公子的‘风义心法’果然是修习道法上乘法门。”
来者斜眼觑他,说:“这只是风义心法一半,还有你那一半。要是那日我们没有破脸内讧,合力修习,只怕今天对付起那‘青鸾宫’的‘云孚’来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哪里还这般战战兢兢。”
我插口说:“庾君,这位可是南丹阁下?”
南丹露出眼白,皱眉扭过头去。庾素说道是,然后指着我说:“南丹,刚才令你大营中耽搁许久的,便是这位刘君。你的御风术自是不凡,可究竟是转了二十几转,才在刘君设的八卦阵中找到出路。”
南丹这时转过头来瞪着我,他的头发如火焰般披在肩上,眼中也似有火焰在燃着,沉声说:“怪不得今日我一进来便见你被绑在这,还道是那****被我的南明离火打伤,全然动弹不得。原来是这回被硬生生给擒住了。”
庾素面无表情,只是说:“辰时已到,咱们的人也该到了。他们不会是被大营内布置的八卦阵困住了?”
南丹依旧瞪着我,皱着他两道狂草般的浓眉道:“他的飞宫法不过有三百多种变化,虽然有模有样,也是寻常伎俩,还不至于真难住咱们苍梧派的人。”
庾素不得不纠正他:“是一千八百种,他还在阵上还加上了六壬。”
南丹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怪笑,大声道:“管他多少种变化,今日苍梧四杰齐聚,定要让那‘云孚’丧命于此。”
“丧命于此。”沉静如水的外面忽传来一个凄厉的声音,有如冤魂索命。
接着是一阵轻轻的嗤嗤之声,实木的墙体上似被利器切割,眨眼间便现出一个洞来。
墙洞中施施然走进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浑身纤尘不染,手提的蚕丝包袱却是极纯的艳红色,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庾素看了看墙洞的切面,长身抱拳向白衣男子说:“失敬失敬。这样高明的的‘无影风刀’,兄台便是青鸾宫的云孚阁下吧?”
他张开很好看的薄唇,吐出极悦耳儒雅的清音,完全不是方才屋外的声音:“正是区区在下。小可久仰两位道友,夤夜来访,实是唐突。幸好路上有你们的两位同门引见,不然就更加冒昧了。”
话音刚落,就从包袱中抖出两个带血的人头。
那包袱本是白色的。
明明是血腥可怖之事,白衣男子却斯斯文文地说出来,愈显得阴森。
南丹狂呼“天衢”、“郑殿”,语气激奋而关切。显然这两个人头便是自己等待的同门。
白衣男子接着笑说:“二位传书约我到此,在信中是说新从剑阁得来一套风义心法,是吗?”
庾素虽然震惊已极,却立即改容,点头道:“正是。想苍梧派不过边鄙小派,今日得到风义心法这样的上乘道法秘籍,实为非分,若窃据己有,定然招致灾祸。唯有和四大宗门中的有道之士共同参详,互相印证,才是转祸为福的道理。”
云孚朗声笑道:“四大宗门人才辈出,我青鸾宫也只是其中一派。只是风义心法确是修真的无上奥义,非有德者不能居之。你取来吧,小可给你尽力解说,以求同参妙谛。纵然小可德薄才鲜,但那风义心法自有回天之力,你我也能有无穷进益。”
南丹眼睛里布满红丝,厉声说:“跟他闹什么虚文,你我一起下手,干了他再说。”
云孚不动声色,仍笑对庾素道:“请。”手上却右掌劈出,向南丹发出轻巧的一招无影风刀。
南丹也挥动袍子,是一大团纯蓝的离火,却抵挡不住无形无质的风刀,肩膀被削去一块,温热的血溅满了半个屋子。
庾素见状,脸上的表情终于凝固,道:“想得到风义心法,还差阁下的一件东西。”
云孚用那种很有礼貌的询问语气说:“哦?”
庾素:“你的人头。”说着也同时出手,一道寒气逼退云孚几步,自己向着屋外掠去。
“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云孚的声音复又变得凄厉,他应变极快,挥袖用风刀击中屋椽,整个屋顶塌下,挡住庾素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