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出了东宫直奔大将军府。窦维一人跪在灵前。千盞白烛环绕灵堂,死寂的光微微一暗,邹成出现在窦维身旁,手中一束香,缓缓插在灵前。
“令尊是我故友,未见上最后一面实在惭愧。”声音很淡,邹成克制着悲凉。
窦维大拜,道:“太傅大人驾临,未曾远迎,恕罪。”
邹成压低声音道:“今尊亡故,窦家再无权势。你是愿生还是愿死?”
窦维心惊,扯住邹成衣袖道:“太傅大人何出此言?”
邹成道:“窦杨两家争斗十余年,积怨甚深。而今窦家人黜的黜勉的勉,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那杨祈萧妃都是豺狼之辈,岂有不赶尽杀绝之理?”
窦维倒坐下,惊慌不定。窦亚在时常盛赞邹成机见先识,身处朝堂之上却能游走于宦海沉浮之外。他的话窦维怎能不惊恐呢?
邹成道:“杨祈虽然得势,但也不是无懈可击。他急欲篡夺太子之位,败象已露。”
窦维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问道:“太傅大人我该如何行事?”
邹成嘴角微翘,道:“明晚陛下设宴御花园邀请群臣,唯独你可不去。这可是天赐良机!届时你率领麾下羽林军杀入御花园。事成之后,杨家满门屠灭,太子殿下也可顺势继位。”
窦维失声:“反叛!”
邹成历声道:“你敢与不敢?”窦维沉默着,“此次政变我有十层把握。你若敢做,大将军之位非你莫属,窦家也可重振昔日荣光。你若不敢,大将军之位便要落如杨氏之手,窦家危在旦夕。”
窦维沉思良久,汗毛倒竖,抖着问道:“殿下的旨意吗?”窦亚临终前的嘱咐,无论太子殿下下何令都必须执行。
邹成默认,窦维犹疑不定,问道:“殿下仁善之至,一只麋鹿都不忍杀。他怎么可能对那么多朝臣痛下杀手?还有他的父亲。”
邹成反问:“如果殿下不仁善,何以使对方放下防备?陛下昏庸残暴,任用佞臣杨祈,荼毒苍生。杀一人而解苍生之困才是殿下的大仁善!”
窦维左右权衡,决定遵父亲遗命,接受太子命令。肯求道:“此事若不成,求太傅大人带犬子窦骁远离官场。”
邹成点了点头就闪身离去了。
东宫正殿之上焟炬就快燃尽,朝阳也划过拂晓。一缕橙光洒在身影边,刘颖站在殿中,面色发白,目光直直地望着。刘颖一夜都站在这儿,邹成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耳边萦绕。他知道无论上策还是中策都是明朗的坦途,但他始终不忍去背负那前路带来的罪孽。
小莲一直照顾着刘颖的饮食起居,她老早就端着精心准备的早点送过来。看见刘颖呆在正殿面容憔悴,她不犹地大声道:“殿下!你一宿都没睡吗?”
刘颖恍然回头,外边淡色的天有点刺眼,倦意刹时扑面而来。揉了揉眼,他囫囵说道:“啊?天亮了。”
小莲鼻子酸酸的,把早点放在桌案上悄悄地退下。她很担心,看着刘颖心事凝重也不敢多问,只是跨出大殿时顺势回头看了一眼。
御花园的宴会陈设三天前已备完,最后这一天是守卫的调配。
窦维与其下属北营校尉齐衡、南营校尉邝雉早年追顺刘召南征北战,一直担任近卫亲兵百夫长。后来刘召与窦亚策划了武门政变,由窦维、齐衡、邝雉三人执行。刘召登基后便令三人统领羽林禁军。
今天的早晨格外宁静,隐隐几声战马斯鸣,窦维全副甲胄来到北营门外。
窦维拉着齐衡闪入主帐,低声道:“陛下密令:今夜子时,全军进入御花园诛灭诸杨。”说完就走。
齐衡一把扯回窦维问道:“慢着,届时陛下、皇后、太子、衡阳王、后宫妃嫔俱在。夜深天黑,混乱之中怎能保全?”
窦维照邹成策划答道:“我已安排南营保护,你只管捕杀诸杨。”
之后,窦维马不停蹄来到南营下令“陛下密令:今夜子时,全军进入御花园诛灭诸杨。”。
邝雉迟疑片刻道:“是。”
窦维拍了邝雉肩膀道:“我已令北营全力保护陛下。”
小莲掐着指头算,平时刘颖该吃完早点了。她飞步来到大殿上,却看见早点依旧摆在那儿,刘颖端坐在桌案后闭着眼。小莲心想殿下应该是太累了睡着吧,小心翼翼地端走已经凉了的早点,慢慢地退到殿外。
小莲不敢走远,真的很担心。她出了殿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在墙上。石板还有些冰凉,空气似乎也冷了。这样席地而坐好像能让她感觉到一点畅快吧。她除了静静地守在这里,也不能为刘颖分担一丁点儿忧愁。
她呆呆地望着淡蓝色天空,几朵怅然若失的云儿缓缓的在眼前游荡。一块冰凉的糕点放入口,香甜浓郁却难以下咽,因为心酸的苦味哽在喉咙。
晚秋的日暮倾刻就伸手不见五指,小莲急忙催促道:“殿下,天都黑了,你快去赴宴吧。别再让陛下生气了。上次围猎殿下你早退可是让陛下很生气,宫中到处都有人议论。”小莲试图站起来,却感到脚已经僵硬了。
刘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惊。他飞似的冲出去。小莲抱着冷成冰的早点坐在地上努力挣扎着。刘颖全身一颤,抱起小莲,冰凉一下从双肩传来。刘颖赶紧输给小莲一点真气。小莲瞬间感觉到暖流游遍四肢百骸。
小莲的身体很虚弱,刘颖把她放在自己床上。一连两天都躺在太子床上,小莲脸通红扭捏着想爬起来。自从来到东宫,刘颖就没把她当侍女。不过像这样照顾她还是第一次。
刘颖把被子拉紧,道:“别乱动,你太虚弱了,这里暖和些,有助你恢复。以后不许这样了。”
小莲不敢动了,诺诺道:“殿下,你快去赴宴吧。去晚了,又该让陛下生气了。上次狩猎你悄悄跑了让陛下气得不轻。”
刘颖道:“嗯。”然后依旧坐着。
好一会儿,刘颖都专注着小莲。小莲怯生生道:“殿下,你怎么还不去?”
刘颖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又一会儿,轻声道:“小莲,嗯。”然后又沉寂了。
小莲道:“殿下,怎么了?”
刘颖起身背对着小莲,捏如道:“小莲,以后不许这样了。”说完就走。
刘颖出了东宫,直奔大将军府。
来到灵堂上,灵前火烛跳动。
窦维单膝跪着。背部插着两支血红负羽,各三尺。血色盔胄顶上三支红色羽翎,脸部带着虎牙差互的面甲。全身上下血红钢片编织的扎甲。左腰挂着百炼横刀,右腰挂着箭壶,后腰挂着宝雕弓。七尺长的孔翼铁矛插在背后。全身猩红狰狞的羽林重甲与灵堂的点点白烛格格不入。
刘颖看到窦维的装束便明白了,也不说话,只是跪在灵前。
窦维以为刘颖是来督促自己的,道:“殿下,臣已准备妥当。请殿下放心。”
刘颖眼一闭,问道:“你准备如何行事?”
窦维道:“臣在四个要口各布下一队,待子时众人昏醉后,我亲率其余各部杀入御花园。”
刘颖震惧,强做镇定。一切似乎已是离弦之箭。刘颖心叹:“老师啊,你这是在逼我啊!”
御花园中已是歌舞升平,烟花一束束彩绘着夜空。
刘召垂问邹成:“太子为何还不到?”
邹成道:“陛下,太子的舅舅昨夜西归。太子可能哀伤过度,身体不适。可以要晚些来。”
刘召默然点头。
杨祈道:“陛下,太子体恤臣下,依臣之见,大可准太子不来。”
刘召迟滞倾刻,想到与窦亚出征多年,眼中欢愉少了一分。
杨芸有意无意瞄了几眼刘召,心生一计。贴在刘召臂膀上娇滴滴道:“陛下,妾身为你跳一只舞吧。”
刘召瞬间就欢快了,连声道:“好好……,正合朕意。”平时哄着才肯跳,今天主动献上,刘召是求之不得啊,心里那点纠结也抛之脑后。
天生媚骨,一舞之间摄人心魄。娇柔体态在霓裳丝羽中轻盈。妩媚妖娆的眸子情意阑珊。就算是铁打的心也该化了。
群臣都已痴了,觥筹交错地恣意喧嚣一下子静无声。
杨芸舞罢,众人已然沉醉。刘召还意犹未尽,燕儿已飞归怀中。娇滴滴的气息吹在耳根后,“陛下,妾身有没有跳得很丑?”
刘召心都化成水了,爱怜道:“小心肝,朕的心都让你勾去了。”
杨芸憨憨地笑道:“哈哈,呵呵,嘿嘿。”
杨潇暗暗扯了刘衍。刘衍心里咯噔一下,点了点头。犹疑好多次,觥筹交错的喧嚣渐渐恢复,他才站起身。顿了顿道:“父皇,儿臣也想为父皇舞剑一曲。”
刘召畅快道:“好!”大手一挥。上次围猎,刘召在刘衍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更想看看他的剑术练的如何。
刘衍缓步走到场中央。寒光乍现,长剑已经出鞘,指着前方。幼时,追着颍哥哥玩耍的回忆又在脑海中翻阅一遍。心道:“颖哥哥,对不起。”
因为心中愧疚,所以刘衍尽管很努力,但那剑锋还是走偏了。森森的寒光也力不从心。
在场众人刚领略了杨芸那惊鸿一舞。刘衍这剑影来回间也勾不了他们的眼。
刘召却是认真地看着,但总觉得锋刃破空的声音柔了,不像围猎时支支箭簇那么肃杀。
刘衍闪转腾挪间瞟眼看到父皇的脸,毫无神色。那是不满意吗?不能输给颖哥哥。因为母亲的牵绊他输不起,刘衍心中过了一道热流。长剑凝聚了心神,每一声呼啸都让人发寒。刘召似乎笑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