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一直持续到夕阳染红了天边。刘衍的弓弦都断了。刘召随手将自己的宝雕弓扔过去,豪爽道:“此弓随朕征战多年。当年朕大破胡虏主力军十余万,就是靠此弓一箭射翻胡虏可汗,使对方士气大乱。给你了。”
刘衍双眼放光,兴奋道:“谢父皇。”
刘召道:“古今征战,骑射居首。朕南征夷越,北伐胡虏。历经数百战悟出这个道理。设下这四十里苑林年年行猎就是要为国家保留一支骑**锐。”脸色一转,薄怒道:“可是太子妇人之仁!不明我苦心。半道逃走,实在可恶!”
杨祈赶忙求情:“陛下息怒,太子仁德,不忍杀生。古人云:‘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刘召冷声道:“丞相不必多言。”
刘召回到宫中已经夜半,卸了甲胄直奔正德宫芸妃处。
杨芸握着木簪难眠,泪湿了枕巾。
刘召的声音传来,杨芸抹干泪,藏好木簪,咬着唇,咬出一个微笑。
刘召推门看见眼睛红着的杨芸,心里像想插进一根针,心疼道:“哎哟。宝贝,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杨芸娇嗔道:“还不都怪你!这么晚才来。不知道我怕黑吗?”
刘召道:“我的错,我的错。对不起我的宝贝。”
杨芸扭过头,扯出刘召怀抱,冷声道:“哼!”
刘召都急坏了:“哎呀,宝贝吖,你怎么还生气了?”
杨芸道:“来这么晚说句错了就行吗?”
刘召没辙,道:“那你要我怎样?”
杨芸眼睛一转道:“下月十五是人家生辰,我要你令朝中所有人都来给我庆生。”
刘召想都没有便连声答应:“好好,我答应你。”杨芸这才转怒为喜。
刘衍手捧着宝雕弓,静坐在嘉德宫校场内。平日里应该练剑术或内力。
萧妃杨萧路过问道:“孩子,你为何愁眉不展?”
刘衍沉声道:“母亲,我只想证明我比他强。不想争不属于我的东西。您和舅舅一直想让我当太子,可我怎么想也是在夺颍哥哥的一切。”
杨萧道:“傻孩子,哪一次皇权更迭不是血漫宫墙?就是当今你的父皇曾也发动武门之变杀死了他弟弟,逼先皇退位的吗?你不是在夺别人的东西,而是在为我们争取一条活路。”
刘衍辩驳道:“颍哥哥不会的。他真的很善良。”
杨萧道:“对,他是很善良,善良到足以让你卸下防备。”
刘衍道:“您说的不对。父皇发动政变是因为他不是太子。颍哥哥不会对我下手。”
杨萧道:“那我们呢?整个杨氏外戚。如果他继位,垮台的窦家将再度崛起。他为了巩固自己地位,难道就不会给杨家罗织罪名,一个一个除掉吗?你想看到我手捧三尺白绫吗?”
刘衍想到母亲自缢的画面,身体一震,叮咛一声。立马大声说道:“母亲,对不起。太子之位我夺就是了。”
杨萧嘴角浮起一丝得逞的微笑。
十月十四,大将军府遣人有急事相请。刘颖赶紧起身相迎。
那人见到刘颖便扑通一声跪下禀告:“禀太子殿下,前几****家将军病笃,昏迷不醒。今日醒来精神倍增,还说想要去花园散步。夫人唯恐将军是回光返照,特派我来请殿下一去。”
刘颖心惊,道:“快带我去!”
两人快马来到大将军府邸,奔向后花园。大将军窦亚面容萎靡,眼神迷离,坐在榻上正训诫长子窦维。刘颖拽住仆人,候在园外。花园不大,刘颖很容易听到园内的对话。
窦亚道:“你可否记住为父的话?”
窦维犹豫了一下,毕恭毕敬地答应:“是!父亲大人孩儿铭记在心。”
窦亚问:“你心中还有疑虑?”窦维沉思良久点了点头。窦亚道:“但说无妨。”窦维沉吟片刻道:“父亲,自先帝登基以来,各地太守、刺使、州牧拥兵自重,几乎不为朝廷所用。而当今陛下宠幸芸妃,我窦家人一个个被罢官勉职。父亲大人,如今人人自利,而您为何要我们窦家死忠于皇家?”
窦亚沉默了。良久,才叹道:“哎!尔终乃竖子。如今我窦家势微。如不依仗太子早晚必被杨家斩草除根。我窦家族人也将变成路边枯骨。”窦维大拜,虽然不以为意,但还是毕恭毕敬地答应道:“是,孩儿明白了。”
园中静了刘颖才进去。窦维见状赶紧迎接,道:“参见太子殿下。”然后退到园外。窦维也已是两鬓已飞霜的老人了。
刘颖坐在榻沿抓住窦亚枯萎的手,轻声道:“舅舅,外甥来看您了。”窦亚微微点头道:“殿下,殿下您终于来了!老臣一直憋着这口气就是想见殿下最后一面。”刘颖哽咽道:“舅舅……,您一定会好起来。外甥还要仰仗您。”
太子大位之所以稳固,多赖窦家外戚支持。而窦亚作为宗族之长,又官拜大将军,实为刘颖砥柱。他的临终啼鸣焉能不让刘颖痛心悲切?
大将军窦亚双眼已经昏暗,枯手攥着床前的少年,气息几近微弱道:“殿下,臣死后杨氏必起事端。衡阳王刘衍武功精进,近年来深受陛下青睐。殿下不可不小心谨慎啊!犬子窦维可保殿下永固,大将军之位不可落入杨氏之手啊。”刘颖含泪道:“舅舅您放心,我身上流淌着窦家的血。我定当竭力凑请父皇拜兄长为大将军。”
窦亚若有似无地回答道:“谢谢殿下了。”然后静静地闭上眼,气息更加微弱。
半晌,刘颖感觉到窦亚的枯手冰凉,轻轻一捏,窦亚已经僵硬了。心里咯噔一下,大喊道:“舅舅!舅舅!”
将军夫人、窦维和几名仆人跑到来。“大将军薨了!”倾刻间满园哭声贯耳。刘颖痛不可当,依然抓着冰冷的枯手。
刘颖在灵前追思,直至深夜才离开。
回到东宫,刘颖推开宫门看见小莲蜷缩一团卧在石阶上。刘颖本想训问,却看见小莲已睡熟了。轻轻抱起,小莲叮嘤一声,身体冰冷。刘颖脚步更轻了就近把小莲放在自己房间,他轻轻盖上被子退出房间回正殿。
刘颖深沉地思索着。烛盏上火苗骤然倾斜,一道人影矗立在正殿中。
刘颖赶忙起身相迎道:“老师为何深夜前来?”
邹成道:“殿下,窦亚一死,窦家就垮了,你也再无支柱。殿下该做打算了。”
刘颖又是愁上眉梢,道:“短短三两年曾经权倾朝野的窦家也无人了。舅舅西归,三公之上再无窦家之人。九卿之列也只有郎中令窦维一人而已。我也不知道该做何打算。老师即然来了就一定有办法替我解惑。”
邹成道:“殿下可暂离京城。秦州刺使苻奇私建宫设,殿下可以此为由请命去秦州督察。殿下可以秦州为依托,然后观时待变。臣想殿下在外杨祈也不敢妄动。一则殿下可保全性命;二则以远制近,杨祈任何废立之举都有谋逆之嫌。”
刘颖来回思考良久,道:“不行,杨祈何其奸滑,这样一来,天下就真的乱了。”
邹成道:“殿下,我有三策,上策殿下不纳,不知可否听听中策。”
刘颖点头,邹成道:“明夜芸妃生辰,陛下设宴御花园。届时朝臣都会到场,独窦维在家守灵不去。殿下可命窦维率羽林军围剿御花园。届时虽有高手在场,但也逃不出两千羽林军布下的天罗地网。陛下与虎符皆被困在园内也就不会有人能调动城外六万郡****。”
刘颖一口否定:“这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我不能这么做。说说下策吧。”
邹成顿了顿:“下策就是,束手旁观,坐以待毙!”四周烛光随之一动。
刘颖知道惹怒邹成了,叹道:“老师,让我在想想,您且回去。”
邹成走后,小莲怯生生来到大殿,诺诺道:“殿下。”
刘颖一扫阴云道:“小莲?你为何会睡在石阶上。”
小莲道:“殿下,下午有内侍来传陛下口谕让殿下明晚去御花园赴宴。我以为殿下回很快回来的,所以一直在门口等。”
刘颖道:“以后不许这样,天气这么凉,受了寒怎么办?回去睡觉。”
小莲轻轻答道:“哦。”但是依然站着不动。
刘颖心如乱麻,见小莲不听话,薄怒道:“让你回去睡觉。站着干嘛?”
小莲沉默了良久道:“我听见殿下和太傅大人谈话了。殿下您是不是有危险?”
刘颖意识刚才的话重了,歉然道:“太傅多虙了。没事的。小莲,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