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漠城。
宾客酒楼门前若市，百余人云集于此，颇为壮观，引的周围人频频侧目。
赵平看着眼前这只队伍，心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有人喊道：“赵参谋！水粮均已清点，并无差错！”
赵平应了一声，打开折扇，微微点头，对一旁的沈秋笑道：“当家的，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城！”
沈秋的目光从不远的地方收了回来，笑道：“你办事的效率一向如此，通知老李准备出发吧。”沈秋说完之后便往宾客酒楼对面走去。
宾客酒楼的对面是一家客栈，名为如云客栈，两家店面的名字合起来便是宾客如云，到是颇有一番韵味。
近几天如云客栈生意愈发兴隆，人满为患，一来沙暴已过，商品得以正常流通，二来不久前漠北夜空突生异象，修真人士云集于此，江湖人士踏马而来，衣食住行不可或缺，客栈的生意自然异常红火。
如云客栈的老板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他一边满脸热情的招呼客人一边吩咐着店小二：“去给门外墙角那个小乞丐弄点剩饭剩菜。”
店小二略有不解地问：“掌柜的，干嘛天天跟伺候爷爷似的伺候一个小乞丐，赶走不就得了。”
掌柜咧着满脸的肉，小声道：“你懂个屁，在客栈门口赶走一个小孩，往小了说坏了名声，往大了……”
他顿了顿，往周围看了看说道：“现在什么人都有，要是遇到了什么正道侠客看不顺眼，一怒之下说不好就把店给砸了。”
店小二有些错愕，心道真有这么严重吗？
“咱漠城也不是能随便撒野的地方啊，不说别的，光漠城城主……”
掌柜瞪了小二一眼，声音转低：“不吃也得给我塞进嘴里去，千万别给弄死了，客栈要是死了人，以后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如云客栈的掌柜长相不怎么样，但却很精明，如今如云客栈在漠城已经小有名气，生意也越做越好，他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花些剩饭剩菜买个安稳，倒也是一桩好买卖。
在客栈门口的墙角边蹲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小孩，这跟客栈里那些三五成群谈天论地的食客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孩的身前散落着几枚铜钱，也不知道是哪些个好心人留下的，只是看小孩的样子并不领情。
这时候店小二慌慌忙忙跑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盛满剩饭剩菜的碗，对小孩喊道：“小鬼，吃饭了，小爷我可没功夫伺候你，客栈人这么多，给你吃的你总得自己咽下去吧。”
小孩没有说话，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店小二也懒得理他，客栈本就忙的不可开交，还要管这个小乞丐，他自然极为不情愿，若不是客栈老板盯得紧，说不准他早就把这小乞丐给轰走了。
店小二把饭碗放在小孩身前又道：“小爷待会回来的时候，你得把这些全都吃完。”
说完店小二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小孩，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客栈，似乎这送饭也是件苦差事。
小孩从头到尾连动都没动，他瘦小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就像墙角边枯萎了的荒草，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这个时候，目睹了一切的沈秋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饭碗，又看了一眼蜷缩在地的小孩，心中微微一动。
他转身走进了如云客栈，喊道：“掌柜的何在？”
掌柜往门口一瞧，见来人衣着并不奢华，但眉宇间自有一股非凡的气质，他经营客栈多年，眼光也是极为老辣，知道是贵客上门，慌慌忙忙便迎了上去。
“哎呀呀！贵客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他本就精于此道，开口便是一套说辞，极为娴熟流利。
沈秋嘴上不说心中却有些厌恶，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嘴脸，淡淡地说道：“来一份上好的饭菜，送给门口的那个孩子。”
掌柜的没有想到自己刚才警示小二的话竟然这么快就被验证了，心中不由地念叨起了法神保佑，不过嘴上却稍有犹豫：“这……”
“不会让你吃亏的！”沈秋伸手扔出一样东西，掌柜的下意识接住那明晃晃的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银元宝，不由地大喜，急忙点头道：“好好好，这就去准备！”
说着已经把银元宝塞进了怀里，好像生怕沈秋反悔似的，想门口那小孩不仅没有添多少麻烦，还又得了一桩生意，掌柜的当然高兴。
“一日三餐，我不久之后便回漠城，到时若这孩子饿死了，便唯你是问！”沈秋话音未落，人便已经转身离开了如云客栈。
掌柜的晃晃悠悠回到前台，口中喃喃自语：“这中原人就是爱管闲事，好在老夫心思细密啊。”
他心中甚是庆幸，不过在他看来这仗义相助的人似乎一年比一年少，倒是那些惹是生非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不久之后，如云客栈门口便换上了两大碗丰盛的饭菜，店小二又多少和小孩说了些什么，可饭菜的香味和店小二的话并没有唤醒蜷缩的小孩，反倒是引得街道两边的人纷纷侧目。
不久之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叫声：“好香！”
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踉踉跄跄跑到小孩的面前，他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眼睛深深的陷进了眼窝里，看那样子也十分落魄。
“咳咳……”
老头干咳了几声，咽了咽口水。
“喂！那个……小……小兄弟！这饭菜是你的吗？”
老头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问道：“这饭菜你还吃不吃了？”
小孩依旧没有回应。
老头见状，眼珠一转：“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不吃了，既然你不吃，我老人家今天心情好，就帮你把这些都解决了！”
说完他几乎是抢也似的抓起了地上的碗，连饭带菜一股脑往嘴里塞，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一只碗已经被舔的油光发亮。
老头意犹未尽，又看了看另一只碗，问道：“小孩！饭菜是让人吃的，你这样放着岂不浪费？”
他低下头看了看小孩，然后义正言辞地说道：“浪费是可耻的，你知道沙暴中有多少人想这些吃食吗，我老人家最见不得有人这么浪费的。”
他说着又偷偷端起余下的一只碗，哗啦哗啦，那饭菜几乎是被倒进了老头的嘴里。
片刻之后，他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巴上的油，细细打量了一下小孩然后叫道：
“喂，小鬼！”
小孩依旧没有回话。
他又大声喊了一句，不知不觉中连称呼也变了，但是小孩依然蜷缩着没有反应。
“该不会是死了吧……”
老头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偷偷往四周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但并没有人关注这个角落里所发生的事。
“喂，小鬼！别装死……”
老头矮下身推了推小孩，小孩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死了……死了……”
小孩努力抬起头，嘴里不停重复着。
老头正瞅着他看，不想突然看到了一双空洞的眼睛，那眼睛就像沙河里浑黄的河水一般，眼神中的绝望尽然比沙暴来的更为猛烈。
老头的心里突然猛的颤动了一下，这样的场景他似曾相识，好像在许多年前也是在漠城，他已经快忘了，那是多少年前。
“小鬼，你的家人都死在沙暴里了吗？”
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起来，他整个人也不自觉地挺起胸膛，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变了一个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不是应该早点离开这里吗？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
“家人……”
小孩低声重复着……
“是啊……他们是家人，家人都死在沙暴里了……沙暴……死了……”
小孩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眼泪顺着空洞的眼眸流了下来。
“可你还活着！”
老头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还活着……”
小孩自言自语道。
老头抓起他的头发，抬起他的头。
“你居然这样活着！”
老头的语气中带着鄙夷，带着轻蔑。
小孩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嘶哑的喊着：“我不想活着，我只想跟他们在一起……我不想活着啊！”
小孩挣扎着爬了起来，随后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他一边张牙舞爪胡乱挥舞一边嘶喊着：“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啪……
老头粗糙的手掌狠狠甩在小孩的脸上。
“没有人丢下你，他们只是为了你丢下了自己！”老头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他的口中。
这话是我说出来的吗？老头有些莫名又有些兴奋，他的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可怜啊，看看你，他们宁愿丢下自己也不愿丢下你，可你看看你自己，你就这样活着，你就这样替他们活着，真是可怜，我想他们看到你这样活着一定会死不瞑目的，小鬼，你说对不对……”
小孩的脸抽搐了起来，他的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他的眼珠子就像是火山里的岩浆炽热鲜红，那种随时都要崩出血来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可老头毫不在意。
多少年前，不是也有这样一个人吗？
“不对，不对……不会的……”他的声音嘶哑的就像一个刚被砍掉翅膀的小恶魔，周围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在这里喜欢看热闹的人比比皆是。
老头蹲了下来，伸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话语中竟是沧桑。
“那就活着，活得比任何人都长久，活得比任何人都快活，连同他们的那一份也一起活着。”
“连同他们……”
小孩突然钻起拳头……
“艾利法哥哥，我快要死了吧，从今往后我会变成你的眼睛，你要活着，要带小安去看大漠以外的世界。”
“我想给哥哥做饭，给哥哥缝衣服，可我一直是个累赘，就连死的时候，艾利法哥哥，我终于能为你做点什么了吗，我的血流进了你的身体，你就不算丢下我了，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那柔柔弱弱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是啊，要继续活着，不能丢下你……
他咬着牙关，站了起来，从未有过的坚决！
当店小二回到门口再看的时候，门口墙角只留下了两只空空荡荡的碗，店小二心中大喜，急忙回去把这事告诉掌柜掌柜脸色一变：“不见了？不见了等那位客官回来我如何交代？”
店小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嘻嘻笑道：“那位客官说了别把他饿死，如今那孩子没有饿死，只是吃饱了自行离去而已，漠城可没有哪条法令限制乞丐自由的！”
掌柜脸上一松：“对！对对对！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啊！”掌柜心道：又少了一件琐事，还赚了银子，真是赚大了，这买卖划算！
两人不由地相视一笑，看着店里火红的生意，咧着嘴乐开了花。
而另一边那一老一小却已经走的很远了，从这一天起，艾利法多了一个师父，而陈老鬼多了一个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