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坐在列车上，忆起昨晚夜市街的一幕，想着李黎那句，“没人拿走，我们要”，彩霞嘴角上扬，微微笑，一语双关地问李黎：如果你是那位女老板，会对我们这样的顾客抱以希望吗？
李黎尴尬一笑，怎么说呢？此事，不提则罢，就当没发生过。一旦提及，他心头不好受。因为，欺骗女店主，非但不是杰作，反而是此翻行程的败笔。
他不为自己的演技喝彩，倒为自己的笨拙而后悔。后悔自己的戏耍，不该在心仪的女孩面前显摆，有损他为人诚实的形象。
人在做，天在看。而他的一言一行，均未脱离彩霞的视线。撇开女店主，彩霞会怎么看，怎么想？他不得而知。
要是自己隐忍些，勇敢地接受女店主的夸大其词，为彩霞买下那件衣服，或许就没有这样的烦恼。即使彩霞真的不喜欢，想必都是为了她，也不至于产生责备。可现在，一切都悔之晚矣。
事已至此，后悔又能怎样？面对彩霞的质询，但愿，亡羊补牢，还能赶得上。他苦笑着坦然告知：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生活中，这种伎俩也是一种应急脱身的策略。
为弥补因耍小聪明带来的不良影响，挽回自己在彩霞心目中的良好形象，李黎说出了心里的话：要不是彩霞的摇头示意，结局肯定不是这样。期间也定会有另一翻说词。说实在的，那夹克手感还真不错，穿在彩霞身上，不失完美。若不是反感女店主的诺诺恭维，他还真会把它拿下，送给彩霞，以作俩人相识的见面礼。
人好，水也甜；话好，牛肉都可祭祖。
言由心声见真诚，感天动地泣鬼神。
李黎的坦诚，彩霞心领神会。纵然那衣服，最终不属于自己，且今生无望，但无憾。无物，有真诚的心，挚爱的情，足矣！虽死犹荣。
客进门，要热情。人出门，需谨慎，不能啥人都相信。本是同路人，异地遇老乡，邀约同行很正常。到站分手说再见，缘尽不再有相牵，也非古怪稀奇事。
李黎与彩霞，相识在异乡，冥冥之中，月老牵红绳，有意撮合。不然，他们怎会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了解的旋涡，为在归途的尽头，由结束变延续，埋下伏笔。
经过一翻接触，李黎与彩霞彼此都产生了信任。针对陌生人的顾忌，在心里没了影踪。他们不知不觉，把话题引进了深入。畅所欲言，无所不谈，包括论知己红颜。
李黎原本就想知道彩霞居于CD何处？可话到嘴边，没开口。因为，这虽不是什么隐私，但对于他这个不是陌生人的陌生人，刨根问底，不仅失礼貌，欠尊重，还会怀疑动机不纯有企图。如此，更糟糕。别说牵手乡间路，就是此次归途也未必同行。
彩霞没这些顾虑，也没去探讨对方。
如今有了信任，水到渠成。家居何处？彼此之间，不再是秘密。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二人是本县人。彩霞属县城效区，李黎则屹立山恋。
在李黎的思想观念中，山村人，易受外人歧视。由此，李黎想起部队条令中的一句话：不该知道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言之机密，不可泄露。如果与彩霞仅仅只是同路人，到CD就分手，没必要知道这方面的个人信息。可现在呢！人家是县城妹。我呢！山村放牛娃。久违的自卑感，爬上了他的心头。
彩霞倒还开朗。她认为李黎多虑了。也不否认，在现实生活中，这种现像的确存在。但非千篇一律，得因人而议。不是每个城里人都高高在上，也非每个山村人都怀有自卑感。
对她而言，城镇与农村，固然有别，但并不妨碍彼此间坦诚的交流，也不会影响到朋友间真诚的友谊。因为，出生何地，非己能左右。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看法不竟相同，为人处世也有差异。一句话，出生的贵贱不重要，关键是看人的修养素质。这决定着人生的发展方向和事业成功的概率。
李黎冒失地把“是否也包括爱情观”给抖了出来。话音末落，他就悟到了其中的不妥。可话出如利箭，放了出去，还能收得回吗？
幸许彩霞没责怪。
（二）
彩霞淡淡笑，心忆往事，千言梗喉，万语诉不尽。面对李黎，无需迴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彩霞直言，“处于我们这般年龄，都要面对这个问题。爱情、婚姻、家庭。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或许不会出来打工。当然，也无我们的邂逅。更没有今个儿的交谈。“
“哪就谢谢咯！”李黎荣幸般地微笑，以迫切的姿态问彩霞，“不知你是为了追求心爱的人，还是逃避追求你的人呢？“因为他知道爱情有魔力。
“后者。“
“是吗？“李黎笑笑，“在这之前，我一直都在纳闷——像您这样优秀的女孩，怎会背井离乡、到千里之外打工呢？原以为打工妹，只来自我们山村。”
“为什么？“彩霞瞪大眼睛，迷惑不解。
“这不明摆着的吗？”李黎也纳闷，埋怨彩霞——饱汉不知饿汉饥。当然，此言只能埋心底。就是再好的朋友，言语也有分寸，说话懂策略，不能冒昧。“因为环境差，不满现状呗！“他笑笑说，“我也向往山外的世界呀！只不过，没想到，还有像你这样给逼上粱山的。真是人生在世，看不完，学不完，长见识了。如果写书，在彩霞妹子身上，想必有不少的写作素材吧？“
“难道你就没有吗？“谈话投机很随便。彩霞也不客气，针锋相对。她解释说，“人来世间无根纱，去时也不带云彩。其实，每个人自降临人间的那刻起，就开始提笔书写自己的人生。直至生命的终结，才划句号落幕。只不过有好与差之别。是平铺直叙，还是跌宕起伏；是凯歌高奏，还是悲悯不断。不尽然。人与人不同，铺写的篇章也不一样。所谓精彩的人生，就是书写精彩的篇章。”
“妹子所言极是。”李黎很是赞同。
“谁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精彩呢？谁不希望自己的青春如诗、如歌般温馨浪漫？可是……唉！“彩霞一声长叹，往事如乌云，滚滚而来，弥漫在她的天空……
彩霞在念高一的那阵子，已出落得婷婷玉立，自照梳妆镜，也是啧啧声叹。历来鲜花招蝶恋，加之彩霞长发飘飘不扎辨，一只发夹搁额前，任发随风招展，飘逸翩翩，更是引来众人观。不乏翩翩少年朗，日思夜想梦中恋。无奈，她成了校里校外，男生关注的焦点。日复一日，最终被推上了情感的风口浪尖。
其中有个她初中时的男同学，对她的追求，异常猛烈，仿佛势在必得。彩霞无法招架。
该同学初中毕业以后，没升上学，整日在街上闲逛，不学无术。他自小喜欢舞棍弄捧，天性好斗。踏上社会以后，因其敢于出手，小有名气，故受一批臭气相投的青年追捧。颇有人源，自成势力。
人称混混、二杆子的这些社会浪子，在街上以及乡下，处处都有他们横行霸道的劣迹。可谓大法不犯，小错不断。也正因为如此，除了百姓的抱怨、憎恨，他们不够政法机关追究的条件，故而更是肆无忌禅。他仗着自己在社会上的名气，便死缠着彩霞不放。可谓痴情一片。
彩霞则是文静之人，不欣赏对方这种整日打打闹闹的性格。家人也以为这种人不务正业、偏离正道，前途堪忧，也与彩霞站在同一阵线。却又不知如何摧毁该小伙的求爱攻势。真是爱莫能助，着急心头。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彩霞念及对方是个玩命的人，开罪不起，所以就藕断丝连，一直没有采取毅然回拒的措施。不想，被对方误判为默许。于是便频频出现在校门口，大伙都以为对方是她男朋友。为此，她常被这种流言蜚语，搅得昏了头。内心的苦，谁又懂？几度独伫河边问苍天：“貌美如花是罪过，究竟是谁的错？“
其实，哀莫大于心死。以死抗衡，对彩霞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可念及对家人的打击太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因自己的绝别，给挚爱的亲人带来一生的痛苦，不划算。也于心不忍。
那时，她多么渴望在生命中最无助的时候，有像李黎这样的兵哥哥出现，以与那无赖抗衡，解她烦忧，还她自由的天空。可是……前望后看，左顾右盼，心中的白马王子也没出现。痛定思痛，她最后选择了逃避，未等毕业，便南下广东，加入到打工妹的行列。
（三）
自古强势称霸道，无人问津更猖獗。纵然时过境迁万物变，毛头小伙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但忆过往，因其狂妄，给彩霞带来的心灵创伤，实在难以估量。怜香惜玉，菩萨心肠，李黎义愤填鹰拍案起：
“男人堆里居然有这样的人，岂有此理。即然人家不喜欢，竟敢不顾脸皮，施展厚颜无耻。死缠烂打招人厌，无视法文自由恋。强拉硬拽险酿错，幸许佳人看得明。选择回避未消魂，千里之外求生存。公理无处寻，有惊无险没恶果，闲人充耳不闻。心中苦，谁人知？惟有静夜思亲人，泪眼朦胧数伤痕。不便与人言，伤口自抚慰，尝尽酸甜苦辣咸。“
“知我者，莫过君。犹如肚中迴虫明我心。”彩霞感激李黎为她鸣不平，“现在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没有受到伤害，而且生活过得很自在。“
“那这次回家，你就不担心对方知道后，再来进行搔扰？而你，又将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一味地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良策。是福避不了，是祸躲不过。总是要面对的。再说，我先前的逃避，已给了对方明确的暗示：今生不是同路人，宁可另觅溪径去异乡，也不愿与君携手享温存。人走茶凉，痛苦往事，由时间淡忘。想必，对方已有人陪伴，如今不再见异思迁，对我产生留恋。人嘛！难免有时利欲熏心昏了头，失去理智干蠢事。”
“彩霞妹子，真是通人情、明事理呀！“
“哪又能怎样？还不是沦为游子，异乡闯荡。“
“凡事都有定数。祸福旦夕，相辅相承。不因福来喜过头，不因祸来悲添忧。逢事双面看，高瞻远瞩望得远。微观目光浅，宠观胸怀宽。不以局部成败论英雄。敢于不厌其烦求证真理。善找泉眼，以求源源不断水不干。试想，若没你当初的遭遇，岂有我俩的今日。纵然不知未来会怎样？但能明确，你我邂逅异乡，心情舒畅，坦坦荡荡，友情之花已开放，香气正弥漫……”
“这不仅在听你说话，更有一种听课的感觉。“
“彩霞妹子，真会说话！声音动听迷人，语意更是暖人心肠。我只是一个当兵的，岂敢以先生自称。责杀我了。”
“迷人之处不自知，他人点拔方才明。“彩霞由衷的赞道，“大智若愚，真智慧呀！“
“被你说得心花怒放飘飘然，捧上了天，坐云端。俯首低眉看人间，云里雾里找不到经纬度，不知家在何方？莫非彩霞妹子送我回？“
“油腔滑调逗妹子，侃侃而谈寻开心。有你同行不寂寞，看你有多少话来说。妹子我，洗耳恭听。”
“妹子别笑我，其实你也很不错。走南闯北见闻多，大世面，装胸怀，藏龙卧虎不显摆。哪像我，知之甚少费话多。妹子不定哪时龙出海，犹如大雨滂沱下满天，淋得我躲也无处躲，藏也没处藏，如何是好？恐怕只有掘地三尺见阎王，羞愧难当。”
“褒贬难定在说我，仿佛不是美女是恶魔。“
“看不够的容颜，唱不尽的赞歌。若遇恶魔，腿打颤，心在抖，哪还敢把话语说出口。“
“你们俩人，在这一唱一合，背台词呀？“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位年长的女客插进话来，用善意、赞赏的目光瞅着二位年轻人。
李黎忙起身致歉，“不好意思，我俩自顾自说，忘记了这是公众场合，不是无人的角落。对不起！“
“小伙子，误会了。“那位女客见李黎如此谦恭，倍受感动。他解释说，“我并无责备、抱怨之意。之所以插话打搅，只不过忍不住赞赏而已。不是有发言常被掌声打断吗？就是这个意思。我若为你二位的舌枪唇剑，喝彩鼓掌，这不是会场，不被说成疯子、神精病才怪呢！“
“谢谢！”彩霞微微额首，“谢谢大姐的夸讲。”
“你俩说得很不错！”女客竖起拇指，“继续，就当这是舞台。而我，就是坐在第一排的观众。“
李黎与彩霞相视一笑，未经彩排齐合声，“谢谢！“
这不是打搅的打搅，扫兴致。别说继续先前的诗情画意，就连陈词滥调，二人也没话说。过了良久，彩霞才开口，“刚才你不是问我如何应对那赖皮吗？”
“对啊！“李黎也想起来了，“你不是没想过吧？”
“刚才尽往好处想，没往坏处思。“彩霞拧开瓶子，喝了口水，“正如你所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打仗都有第二套方案，以应对实战中的瞬息万变。凡事想像不能太乐观，应把不利因素放在前。留条退路，心中有数。遭遇突发事件，不至于慌乱，处惊不变。”
“具体地说，你的备案是什么？”
“真想知道？”彩霞卖起了关子。
“真想知道。”好奇心，人皆有之。李黎不例外。
“不后悔？“
“不后悔。“
“假如对方未死心，一如既往，再来纠缠，你可否挺身而出，帮我呀？“
“英雄救美？”李黎恍然大悟，怪不得彩霞神迷兮兮的。“这有啥神迷的嘛！为妹子效力，我义不容辞。面对街皮流氓，我不敢说力提二将，但可断言，敢于担当。即便身负重伤，也无怨无悔。再说，作为现役军人，除暴安良，也是责无旁贷。如果真有此事发生，英雄救美，不是空谈，军报会宣传。说不定勋章胸前挂，功劳薄里有一画。何乐而不为呢？”
本是严重事，李黎轻描淡写勾勒去，坏事变好事。彩霞惬意心肠，阴霾天空变晴朗。
（四）
知己知彼，百战不怠。彩霞说，我的春春，绚丽多彩，夺目耀眼，但不曾有过浪漫，倒是把尴尬浓妆艳抹。这些你都已看见。而你的青春，我只看到你当兵这面。其它，眼前一抹黑，全然不知。公平交易，你也说说你自己，让我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吧！谈谈你的人生，如何？
你方唱罢我登场。这，还真是舞台呀！李黎笑笑，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寻词汇。往事，点点滴滴涌心头……当然，关于和晓梅的事，以及同陈蓉儿的关系，还有在江轮上，与芳芳的幕幕。这些，连一笔带过的机会都没有。是绝对不能提起，只能当从来没发生过。因为他知道，卖石灰见不得卖白面粉的。都是女人，容易误会。
不是他不诚实，是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火候不到揭开锅，会得不偿失。水到渠成，时机成熟，再讲也不迟。这，隶属善意的隐瞒。
爬坡上坎，过沟跨渠，不走弯路觅捷径。这些，山村出生的李黎，自小就在生活中遇见。但只知这种情况，属地理现像，并非知晓可作人生哲理。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才悟出起伏不定、波澜壮阔的人生，其实与大自然的现象差不多。
李黎渡过少年懵懂期，同诸多年轻人一样，有颗炽热的心。对美好的生活充满激情和向往，并期待在条件许可的前提下，偌大的空间，能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
但，这天真烂漫的构想，遭遇现实生活中的瓶颈，他才得知，实现理想，难，任重而道远。
离开校园，步入社会。原本安份守己，不染指是非，循规蹈矩，务农求生存，平平淡淡渡此生。可没过多久，他感觉到，现实生活与自己接受的正规教育大相径庭。人与人，不是书上说的那么简单。用纯真的眼光，展望复杂的社会，心理的逆差，可想而知。矛盾油然而生。
在山村，因交通不便，经济落后，这，另当别论。但“尊老爱幼“，并未得到充分的体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格言，倒是无师自通，运用自如。
李黎久居山村，耳濡目染，他发现，对老人不好，成了年青人的通病。且不会受到社会的谴责和法律的追究。一代接一代，代代相传，几乎人人如此。
幼稚的他，暗地里想，在这样的环境中，为何这些人还抱着多子多福的思想观念不放呢？难道不知多子多负担吗？唉！搞不懂。如果自己继续这样下去，无疑会步其后尘。乡亲们的现在，就是他的将来。而这，非他所愿，实难接受。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除了思想上的抗争，还能怎样？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他偶然发现唱歌能娇正口吃，于是便迷上了听歌、唱歌。
音乐，是人的精神食粮。动听的音符，使人愉悦；激昂的旋律，催人奋进；优美的歌词，感同身受。李黎对此有着深刻的体会。
“山里的孩子心爱山，从小就生长在山路间……”，这首《山里的孩子》是他在上学时老师教的。因为唱的是自己，所以他用心学，也用心唱。但在心理的逆差日益膨胀后，他不再唱了。山里的孩子，已经不爱大山了。《跟着感觉走》，《外面的世界》成了他的最爱。他崇尚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即便身处无奈受煎熬，也无所谓。山外的世界，至少比山里精彩。
当《我一见你就笑》的歌声在电视荧屏上出现时，他接奈不住了山村的寂寞。那夜，辗转难眠，心里的逆差达到了沸腾的顶点。并非人家见着他就笑，而是山外世界的远空呼唤。呼唤他走出山村，去实现梦想。
时不我待，别在沉睡。驻足观望，不向前挪步，永远都只能是空想。
李黎意识到，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对美好的渴望，不能守株待兔。他想到了逃避这样的环境，到外面的世界去沐浴城市的阳光，从而改变自己的现状，以实际行动，向美好的未来冲刺……
（五）
农村人，欲跳农门进京城，惟有读书方可行。不然，所谓的理想、命运的改变，都将是画饼充饥、纸上谈兵。就算腰缠万贯，在某些领域，也逃不过卑悯的羁绊。所向往的自由空间、随心所欲、纵声高歌，或许一生无缘。当李黎翻然醒悟、明白了这点，遗憾的是，他已别离校园。再回头，岁月已远走。重返校门受教育，绝无可能。但他没有因此而停下追求新生活的脚步。雷鸣电闪、暴风骤雨，也未能将其信心熄灭，希望依然在。希望在，明天会更好。不在学堂，无所谓，还有自学路可走。
于是，李黎捧起了曾经恨透的文化课本，幻想着置身学堂，进入知识的海洋。但效果不明显，收获不大，看不到进步。
这是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博弈。
繁重的农活，脚不停，手不空，有时挑担还得把腰扭，浑身上下齐用力。整日下来，足以使其精疲力尽，倦意倍增，头脑昏昏。灯光下，想学习，力不从心，思维难集中。面对手中的课本，只能瞪眼傻看，望洋兴叹。
时光不倒流，出了校门，回不了头。该读书时不想读，没有时间读书却想读。人啊！总是如此犯贱，不珍惜当初，酿悔恨。在校以学习为主，干活为辅。而现在呢？干活为主，学习为辅。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但是，后悔又能怎样？还不是于事无补，反而徒增烦忧，成为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所以不能后悔，更不能气绥。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一往直前。哪怕坎坷挡道，荆棘铺路。
执着的信念，不动摇。面对变迁，稳如磐石，定如泰山，以不变应万变。是成功人士具备的素质。
此路不通，另觅溪径。李黎决定弃农从商，到城里去做小卖买。白天赚钱维持生计，晚上挑灯夜战，专心念书。一举两得，胜过在山村。
可，山村有山村的苦衷，城市有城市的无奈。
书上说，只要是金子，无论放在何处，都会发出闪亮的光。然而，李黎只能是李黎，不是金子。来自山村的他，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发不了光。倒是被别人发出光，刺花了他的眼。
在这期间，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份的卑微。去某些地方办事，对方那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姿态，促以使人愤慨！或许，这就是歌声中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中的无奈吧！
人微言轻，即便是真理，也无人问津。
由此，他更加坚定，用知识改变命运的信念。
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苍天有眼，他有幸跨入了军营。满以为军营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年少轻狂编织的美梦，会如期能圆，却不想“无奈”也进军营，伴其左右随他行……
李黎打住，没再继续说。想起破灭的士官梦，伤感往事就在心头纠缠。即兴高涨，侃侃而谈，已定格在刚才。同彩霞在一起，欢快无比。不能蹦出自己的痛苦，冲淡彩霞的欢乐。
“听你说话，好像翻阅你的自传，无愧为军营男子汉。往事娓娓道来，思维清晰，条理不乱。”彩霞疑惑，“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听说当兵，期满三年才有一次探亲假，而你才一年多，怎么就……？”
“道听途说，不够准确。不是三年，是两年。“李黎更正道。
“两年？”彩霞有些纳闷，“你没满两年，咋又准你探亲了呢？“
一语击中软肋，犹如揭人伤疤。
“是啊，我咋又探亲了呢？”李黎重重地叹了口气，以调整心中的苦涩。
“踏进军营，不是你的理想吗？干吗又叹气呢？”
“你不是我，体会不到其中痛苦。这也是刚才我口中的无奈。世事真的难料。你有弃人而去的潇脱，而我却只有被遗弃的酸楚……“
本未打算泄露痛楚。事已至此，掩饰已无意义，和盘托出倒是待见朋友之道。
“要不这样的话，我哪舍得走呀？”最后，李黎补充道。
“站在朋友的立场，我还是认为你不要自暴自弃的好。即来之则安之。即已踏进了军营，就不应让岁月蹉跎。趁着青春年少，何不为之一博？班长的建议，你最好采纳。恕我多嘴，如果这样下去，你才真正的后悔。不要因一时的挫折而误以为自己看破了红尘。脚下的路，还长着呢？“彩霞的观点同陈蓉儿如出一辙，没啥区别。
李黎正想启口，碰上乘警查票。
（六）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世上不乏有贪小便宜之人。也不排出真正遭遇困境，而处于一时难以自拔者。总之，不管何种原因，乘火车，不购票。持侥幸心理，走冒险路线。跨铁轨，翻窗口，想方设法登上列车。一旦遇见工作人员查票，就蹲厕所占位子，避而不见。还有的像落魄丧魂的小狗，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往乘客的座位下钻，还乞求般叮咛：“别说啊！“
都是乘客，哪管你这些，随你咋个藏匿。要钻你就钻，要躺你就躺。反正不会当讨人嫌而向铁路部门举报。再说，举报也没奖励钱，谁愿意干？
行得正，走得直，堂堂正正闯天下。无论何时何地，就便车票不被报销，李黎也不会贪这样的小便宜。给自己制造难堪的境地，遭人白眼，他骨子里不会干。
如果事前知道马上查票，李黎会提前做好准备，像上车检票那样，把票捏在手中。方便自己，也方便了别人。不至于在时间上拖延。
这次是例外。与彩霞交谈，心里畅快、乐得欢。思维集中在二人世界，疏忽了周围环境的存在。当乘警请其出示车票，他才回过神来。
他和彩霞的车票，夹在他的《士兵证》里。在掏出的当儿，证件的封面朝上，未等他打开拿票，对方不知是对身旁的乘务员说，还是自言自语，“哦……当兵的。车票不用拿出来了。”马上把目光移向下一位乘客彩霞，“请出示你的车票！”李黎急忙说，“她的车票在我这放着，我俩是一起的。““哦……一对。“就这样，查票的乘警没查验他俩的票。也无需查验，当兵的不可能没票。没票，部队报销不了，拿不上钱。明摆着的事，谁都知道。
临坐的乘客主动地出示了车票，供查验。惟有躺在座位下的那男子对此不理不彩。没被举报，查票的乘警与列车员也没发现。他侥幸过了关。
乘警口中的“一对”，包罗万象。一对恋人，一对情侣，一对新人，一对夫妻……均被李黎和彩霞锁定为一对恋人。这与先前在鹰潭夜市街那女店主口中的“热恋中的人”相似。一次闲说不在意，二次有人再言，多少得往心里去。由此，他俩心照不宣，面子上都觉尴尬。
这于李黎来说，窃喜无疑在心里。自与彩霞相伴，彼此酝造的欢乐，令他乐不思蜀，仿佛先前对晓梅的那份相思、那份期盼，随着火车的急驰，抛在身后已遥远，不在心田。针对彩霞而言，有默认的成份，也有纠结的一面。说不清，道不明。李黎的表现不令她讨厌。但若真处对象、谈恋爱，又未免不可思议。
闲言，彼此都搁在了心坎上，暂时没有话题，很正常。
李黎眼望窗外，感觉直快就是比普快跑得快，小站不用停，依然呼啸过，沿途的景物，飕飕向后飘。高山峻岭，村庄部落，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附近的景物遮住了视线，难以再见。置身汉族群里的他，首次目睹了少数民族的服饰，很稀奇。至于对方是五十六个民族中的哪一个，他吃不准，也没打听，以为是壮族。万千感慨，这真是山外的世界。书里说的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却不知今日的亲身体会，感受是如此深刻。假如没出山村，仅守那块地，恐怕在奈何桥边，会被耻笑，枉来人间。看来命运待他不薄。更何况，眼前的一切，令他无比喜悦。要不是归途漫漫、急着赶路，旅游，该多好！就此歇歇脚，牵手彩霞，静坐这山脚的溪水旁，观流水潺潺，任微风拂面，看青草弯腰扭摆，尽显妩媚，呼吸清醒空气，浅尝异乡泥土的芬芳，荡漾心肠。若有可能，去得村庄，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体验他(她)们的生活。借此也可获息，男女相爱，是否像电影《刘三姐》里那样，唱山歌，诉心声，示倾慕？……李黎就这样任思绪的马儿在这山间、在这陌生的村庄里蹄踏前行、漫游。如痴如梦，忘我陶醉。就连身旁的彩霞去车厢连接处方便，几时去，几时回，都茫然不知。
“在想啥呢？”彩霞去而复返，轻轻地拍了李黎，“看你静静地望着窗外出神……有啥好看的，不就是青山绿水，奇异服装，建筑有特色吗？”她不以为然，像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怪不惊。
“这毕竟不是我们的家乡，也非军港第二故乡。“李黎说，“老实讲，我还是首次见。入伍去上海，乘坐的是江轮，去福建，又是海轮。陆行坐火车，乘坐这么长时间，沿途景色，确实别具一格，令我目不遐及，感受颇深。你也知道，我这山村放牛娃，习惯了坐井观天，哪见过这些。今个儿，天掉馅饼，喜出望外，高兴得不能自持。让彩霞见笑了。“
“看你说的啥话？“彩霞摸摸额头，手掌从右眼滑向脸庞，“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那我们就不谈这个。“李黎识趣，马上转移不至于让对方语塞的话题。“可否冒昧地问问，彩霞妹子，您在广东的工作环境怎么样？”他不好意思直言对方干何种工作。
“你有兴趣知道？”
“有兴趣。只要关于彩霞妹子的，我都感兴趣。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别往心里去。我也绝不会介意。”
“没有不方便。我并非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彩霞理直气壮，忽地明白了什么，“工作环境？打工妹，打工妹又怎么啦？”
“彩霞妹子，别误会。“李黎忙着解释，“我没别的意思。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在一起。更没有这份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