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鹰潭这地方不比大都市繁华，但肯定强于小小的三都岛。火车站地段，更是人声鼎沸。走南闯北，途经驿站，稍作停留，难免不这逛逛、那走走，以消磨时光。等待，感觉上，总是漫长。
李黎和彩霞岀了旅店，没去火车站。而是朝着相反的市区方向渡步……
不知何时，夜网已悄然撒下，笼罩大地。远处的山峦，隐身在黑暗中。抬眼眺望，难见真容。想必林中的鸟儿，已回巢歇息了吧！
地面的灯光，相约在黑夜，同星空遥相呼应。
李黎与彩霞在路灯下，并肩前行，身后拖着长长的身影。静观，微风轻舞，也能追上他俩游戈的脚步。
李黎曾闪念过与彩霞牵手慢步乡间小路，不说天长地久，哪怕陶醉一刻，也会把美好铭记心间。此刻虽未牵手，却也并行在大街上，惬意心肠，今生难忘。感觉身边这些擦身而过、陌生的人流，都是他俩的陪衬。
他能有此幸运，冥冥之中，除了缘分的安排，对彩霞而言，关键还有他当兵人的身份。要不然，未必能入彩霞的眼。
“你在哪当兵？“彩霞迷人的声音，回荡在李黎的耳畔。
“以前在上海。现在，在福建的三都。“逢真人，不说假话。海阔天空，胡编乱造，没意思。李黎知道这处世之理。他如实相告。
“我曾听说，某某人当兵，去了云南或者西藏、北京什么的，就一直在哪儿，直至退伍，期间没挪过窝。你的这种上海、福建，东一头，西一棒的，倒没听说。莫非你……？”彩霞充满了好奇，心生悬疑。解铃还需系铃人。她的目光饱含着期待，灵敏的耳朵，也翘首期盼李黎的解说归来。
实言，无利害关系的实言，在口出的当儿，无需经过大脑的三思，随时都可蹦出，且不会犯错惹烦忧。“我当的是水兵。入伍时，在上海接受训练，然后去的福建，在岛上服役。“
“海军？“彩霞止步，仿佛从未听说过，显得有几分惊讶！看她那疑窦众生的样子，酸酸甜甜，真的招人疼。
也是，连续十几年来，海军兵种就一直没有在内陆招募过新兵。李黎这批是间隔多年后的首批，不为外人知，挺正常。再说，身为水兵，他没泡在海里，海腥味，不可能随身携带。人家也不可能随他走天涯。对海腥味而言，大海是它的牵绊，海鸥是它的眷恋。李黎这名小兵，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过客匆匆的苍海一粟。
“怎么，你不相信？“李黎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与彩霞对视。仿佛情侣伴嘴，男士不小心，在言语上冲撞了对方，对方跺脚挺胸很生气，要求给个解释或者俯首弯腰表歉意，说声对不起！否则，不再跟你走。当然，李黎不可能也不舍得让彩霞生气。相反，是给的惊喜。他笑着解释说，“要不要看我的《士兵证》？”
“有这个必要吗？“彩霞会心一笑，当然不用。
“我怕你生气不理我！“
“想哪儿去了。我会生气？我的心胸就那么狭隘？……”彩霞余言没出口：如果认为你小子是骗子，我此刻会把自己的驱壳和灵魂摆放在这？即便如此，也是孑身一人，不可能同你在一起。甭提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谁先移动继续向前的脚步，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街面上又添人一对。
在如此惬意的氛围里，李黎见彩霞愉悦的容颜，很开心的样子，他没有掀波助澜。心里的酸楚，悄悄皱眉咬唇，默默的承受士官梦破灭，给他带来的痛苦。
是啊！海军，水兵，多么骄傲，多么响亮的名字！如果不是自己切身的体验，他也会像彩霞这样充满着敬佩和羡慕，甚至是憧憬和向往。那伤感的往事，纵然在心头翻江倒海、汹涌澎湃，此刻，也不能让彩霞知晓他灵魂深处的狂风怒吼。因为，彩霞此翻极致的雅兴，他做不到秋风扫落叶般残忍。
他不敢正视彩霞的眼睛，更担心彩霞在这个话题上，让他当主讲，所以岔开话题，问彩霞在何处就职。他不想把打工一词，用在彩霞身上。像彩霞这种气质不凡、容貌出众的女孩，打工，未免浪费影视人才。亏空了她本人，也刻薄了观众。
（二）
彩霞没有隐瞒，坦然相告，说自己打工在广东。
人无良心天有眼，世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发染白丝，人生，也未必走完。
“在广东做事，怎会到这地方来？”这下轮到李黎，生疑瞪眼求诠释，“广州到CD，理应不经过这地方的呀！”
“奇怪，对吧！”彩霞莞尔一笑，没有急于解释，而是话含深意地说，“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或许，这就是我俩相识的缘。”
彩霞的故弄玄虚，李黎尽管满腹疑虑，犹如烟雨朦朦，雾里看花，猜不透，见不明。但他冲着彩霞口中的缘，陶醉心田。个中原委，也不火急火燎地迫以知晓、了解。有缘于美人，与其共婵娟、相依偎，是男士的梦想。谁又会有意开罪美女呢？至少李黎不会。
朋友，初次建交，议事，点到为止。若疑，解释是必然。
“之所以到这地方来乘车，是我借假期的机会，随同事一起，到她家做客。我俩性情相投，挺和得来。你知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虽说人不求人一般大，但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生远离坎坷，与困境无綠，而不求人呢？人，非冷血动物，总被情牵绊。盛情难却，有时，真不好推辞。”彩霞解释得很清楚，中肯的事实，用人之常情予以佐证，简洁、明了。
“同事？”李黎莫名萌生丝丝醋意。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解嘲道，“不够准确吧！恐怕比同事还亲密，是男朋友。对吗？别不好意思，挺正常的嘛！”
彩霞以善意的眼神，盯着李黎，红着脸辨解说，“你扯到哪儿去了。什么男朋友？想都没想过，人家跟我一样……”她有意靠近李黎，踮起脚尖，附耳轻语，“女的。”心想，这下总可放心了吧！
“我不信。“李黎强行摁住心中的狂喜，表现得像个撒娇、假装堵气的孩子。
“信不信由你。事实就是事实，我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被人误解，不信任。彩霞倍感委屈，满脸沮丧，眸子里几乎泪盈。
“跟你开玩笑的，别往心里去。”李黎见彩霞认了真，憋屈的神态，怪逗人怜惜的。他忙道出了心里的话。
“反正我说过了，信不信由你，我还是原来的我。”彩霞破啼为笑，心中的阴霾，烟消云散，随风飘远，脸庞又烣复了青春年华的灿烂。
不经意间，夜市街，就摆在了他俩的面前。
（三）
满足人的需要，是所有商家行商的思路。
衣、食、住、行，是人最为根本的需求。
夜市街里的商家，把衣、食行业，做得有声有色。偌长的一条街，摊位林立，一家挨着一家，货物琳琅满目。或许是华灯初上吧！光顾的客人并不多，不是热闹非繁的那种。
李黎的眼光，四处搜索，暗地里捉摸——即然是夜市，为啥就不见舞厅、ok厅之类的娱乐场所呢！这，简直是美中不足，太令人遗憾了。
在这个异地他乡、陌生的城市，他多么渴盼着与彩霞勾肩搭背，置身柔和的灯光下，听旋律，踩节奏，翩翩起舞。即活动筋骨，又可遐想彩霞的气息，弥漫空中，浓缩成团，钻进他的鼻孔，闭眼深呼吸，入肺心田，肯定妙不可言……
倘若面前有ok厅，他定会为彩霞演唱一首《迟来的爱》，不会担心《今夜你会不会来》。如果有可能，他也会像江轮上芳芳那样，为彩霞而唱《爱上了你》：
自从见到你的那刻起，我的心就被你俘虏。多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已经爱上了你。这不是我的轻浮举止，是我行遍万水千山的结局。曾经赏景万千阅花无数，谁也没有走进我的眼目；
自从缘分让我认识了你，我的心就泛起涟漪。多想对你说声我爱你，怕你生气转身离。这不是我的胡侃乱语，是月老搭桥牵绳的结局。曾有的冷清孤傲荡然无存，因你成了我梦中的伊人。
好想与你牵手渡红尘，相伴朝朝暮暮风雨行。如果你愿意，我焚香点蜡立誓言，珍惜三生石上的缘，爱你一万年。
李黎埋怨连连、遐想翩翩，仿佛夜深人静，做梦一般。好事由他想，便宜尽占完。不想被彩霞的问询，搅得支离破碎，再也不完全。
“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彩霞见李黎出神的样子，知道对方身在曹营心在汉，但她不问也不寻思，只要陪着就行。历来男士散步可以，逛街购物，未必感兴趣。她看中一件粉红色夹克外套，提在手中，往李黎眼前一抖，征询他的意见。
粉红色？自己不也是喜欢这种颜色吗？梦醒的李黎，回到现实中，心微震，莫非……
他没有表露自己心迹，而是若无其事地接过衣服，故着内行，仔细地翻看……，其实，他除了看接缝处的针线是否完好之后，什么都不懂。外行充内行，镇定是必须。气质拿够，像模像样，可以给对方以震憾，这叫心理战。但得少发言，言多必失，穿邦就算完，失败是必然。
他问彩霞是不是看中，要不要拿下。彩霞避开店主的眼光，淡然一笑，轻轻摇头。心想，这不是费话吗？没有心动的感觉，岂会百里挑一，提起这件，征求意见。
李黎在物件上，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要就要，不要就拉倒。说实话，这件衣服，从手感上判定，还舒适。若彩霞真相中，他也会不吝惜袋中借来的钱，给拿下。就当是鲜花送美人——见面礼咯！只是不知货的真假，价格如何？
（四)
此际，店主已与先前的顾客，成交完毕。她满面春风，回过头来，集中精力，接待二位。
“妹子真是独具慧眼。这夹克真的不错，在我们店，它走得最好。“
这女老板，三十出头，容貌一般般，短发，腰间缠着黑色钱袋。滑溜溜的眼，薄薄的唇，一看便知是位能说会道的主。若时光退后，她恐怕是个乡里乡外、闻名遐迩的媒婆。走东家，窜西家，受欢迎得很。当然，估计因为她的夸大其词，背后也免不了挨骂受埋怨。
时下，她摇唇鼓舌，尽情发挥其推销之能事，“像妹子这样的身材，肤色，脸型，要是穿上它，凹凸有致，得体得很啦！比想像中的都还要完美。”她见彩霞只是淡淡一笑，并无多大的诚意，便冲着李黎说，“你说是不是？“
借助男士的眼光，填补女士的犹豫，攻克女人爱美的天性，以促成其交易的成功，因势利导，高！善于利用周围可以利用的资源，随机应变，洞察秋毫，绝！李黎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貌不出众的女人，不得不佩服商场生意人。
不错，像这种场合，对该女人而言，简直是小儿科，司空见惯。凭其多年的经验，她在意念中推断，眼前的一对，是情侣关系。她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迎合顾客的心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
李黎也不傻，察颜观色，不在话下。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没有当面扫别人兴致的习惯。倒是把应声附和、顺水推舟，运用得炉火纯青，顺说不生气。场面上的事，谁个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得过且过。随你怎么说，反正，原则、底线不动摇。
“当然，这件衣服能穿在她的身上，是再好不过。就是不知道她自己感觉怎么样？”李黎微笑挂脸上，意念放心间。
见彩霞犹豫不决，徘徊不定，女店主加紧了攻关，“你看你，男朋友都说好看，你还犹豫什么呢？悦为知己者容。女人打扮，就是为了给男人看，更是希望得到称赞。只有讨得了心欢，才有骄傲的本钱。再说，这件衣服也不贵，几十块。现在的钱，还值钱吗？对于你们年轻人，只要勤奋努力，可以说，遍地都是黄金。还在乎这几个的不成。“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像自己很世故一样。
李黎不想自己的随便一说，竟引来对方的口若悬河。好口才，佩服！盛情美意，难却。他抓起衣服递给彩霞，“还顾虑那么多干吗？试试看，合身不合身！”仿佛他出钱似的。
彩霞迟疑地望了李黎一眼，双手接过衣服，腼腆地放在自己的胸前，并低头看……瞬间，绯红之月布满脸，再抬眼，已是含情脉脉。
“看看，多飘亮！“向成功的方向又迈进了一步。女店主来劲了，她胜券在握地说，“这下满意了吧！“
水满桶，再装会溢。恭维过多，不实，也会令人生厌，甚至烦。
女店主此举，李黎抱以冷蔑一笑。先前的崇尚，刹那间，无影无踪——人家都没穿在身上，只是胸前一放，咋就断言漂亮呢？难道你具备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有一眼便知的穿透能力？不可能吧！就便诸葛孔明在世，也不致于如此狂妄自大。这与黄婆卖瓜，自卖自夸，别无二致。衣服，只有穿在身上，试过，才知合身不合身，尔后方可产生评论。
争功诿过不担责，面对处罚，退避三舍。唉！人啦！真是不能一语定乾坤，只有彻底了解之后，才能评论打分。或许某些，盖棺也无定论，留待后人评。
但不管怎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李黎想，眼前这女人的心态是可以理解的。换成自己，说不定也是一样。谁不说俺家乡好，谁不夸儿长得捧。所以，他埋葬了心中对女店主的蔑视，依然故作，继续着敷衍。他言不负责地问过价格之后吩咐道，“请替我把它包起来！“面带严肃，一本正经，好像到此为止，啥也不用再说，给钱买下就是，干净利落。
“你看，还是这小伙子懂事。”女店主忘乎所以，冲着彩霞称赞，“有这样的陪伴，妹子的眼光，真的不错。今生穿金戴银，没得话说。“
只不过，她没想到关键时刻，天有不测风云，半途会杀出程咬金。
李黎伸手摸衣袋，准备掏钱时，故作如梦初醒，用尴尬的神态、遗憾的表情问彩霞，“你带钱没有？我出门时，换了衣服，给忘记了。“
“我……“恍然大悟的彩霞，抓起一把零钱，“就这么多！”顶多不过十块，远远不够衣服的价格。
言不由衷说好话，美不胜收唱赞歌。费尽口舌，挥洒感情，都是为了这桩生意的促成。千翻美意，万般情长，只为能让钞票移位。如今钱不够，失去主题，还有啥呢！
“不好意思，今晚忘记带钱了，有扫雅兴。“李黎在致歉的同时，没有忘记给对方安慰，“这样吧！如果这件衣服，明晚还没有人拿走的话，我们一定要。”
“没关系。”女店主虽然很失望，但也表现了大度。她边收拾衣服边说，“谁个没大意的时候呢？何况还是热恋中的年轻人，情高涨，更易忘。”
次日，他们蹬上了开往重庆的列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