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十分
“皇上也是忒过分,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咱们娘娘。”乐言替我卸下妆容依旧不忘埋怨几句。
“就是就是。亏的是是一国之君,当真荒唐。”梦言在一旁愤愤不平,两腮鼓鼓,耳朵红红。
称她过来之际,我拿茶花绕玉银珠钗狠狠敲她一敲,“说的什么混话?皇上也是你一个小丫头可说的。是嫌你脖子上这颗脑袋重了?还是怎的?”
梦言好不委屈,泪珠藏眶的:“娘娘,奴婢不也是替您不值么?”
“本宫有什么不值?原就是那皇上与柳才人是一对,偏的本宫进来掺和,今儿也是巧了,偏偏皇上进来看见那一幕,不由得不误会。”我竟觉得有些饿了。又吩咐杍言去做些吃的来。
梦言努努嘴:“娘娘为何不解释一下,惹得皇上误会。”
我垂了垂眼道:“原是些小性子,见他羞辱于我,便想气气他不作解释了。”
“这下好了,彻底误会了。”
我挑眉,瞧瞧梦言莞尔:“梦丫头多虑了,柳才人会告知皇上的。”我见她不解又道:“柳才人是个聪明贤惠的女子,自然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委屈本宫,再者说来本宫也是她的妹妹,她也是本宫的嫂嫂。”
“娘娘说的什么话,娘娘您如今可是皇后娘娘了,”
我浅笑,不作回答。
不会,点心小吃都端上来了,恰巧宫人福金在外头传到:“皇上驾到。”
我这才拿起筷子,又放下了。想来是来赔罪的罢。我碎步至门口跪下迎接:“给皇上平安,皇上金安。”
皇甫燃显然语气平和许多:“起来罢。”
“谢皇上。”
我依旧含首侧立,不言不语。
“朕向来有话直说,”说话间,皇甫燃坐上软玉靠:“今日之事,是朕错怪你了。为作赔礼,这个送你。”
皇甫燃身边儿的宫人常德端了个紫檀木雕花匣子与我。常德讲匣子打开,我咻地一惊:同心佩?
“你认得此物?”
“臣妾曾听闻,民间婚嫁前新娘子,会在出嫁前由一生命好的老人梳发,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珮。”
“是了。”皇甫燃从塌上走下,取了同心佩与我带上,“表妹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顿时犹如五雷轰顶,猛然间抬头正瞧上了皇甫燃的双眸。又是一怔,我这才真真切切看清了他究竟是何样子。剑眉,幽深的想死水一般的眸子,高挺的鼻梁,薄唇,一切如雕刻般细致。
我只知我惊了惊,竟不知他亦是万分惊恐:这双琥珀眸子怎会与慕烟如此像?甚至比慕烟有灵韵几分?何几曾时哪里见过。
四下宫人宫女早已退出去,我见皇甫燃一动不动心跳加速,不知所然。皇甫燃的手渐渐移至我的左眼有意无意地触摸那只血红凤凰。
“皇上!”我一时心急,见他恢复神色解释道:“皇上不必解释,臣妾明白。臣妾谢皇上隆恩。”我垂下眼,不再看她。
他悬在空中的手一时尴尬,放下后又回到软玉靠。“你也来坐。”
“是。”
“朕说过无外人在时,你大可不必拘束。”
我这才放下了心,浅笑道:“如此最好,我倒宽了心。”
“哦?此话怎讲?”
我盯着他的眸子道:“便宽心做一个借皇后之名享福的表妹。”说话间有些恍惚,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皇甫燃闻言,爽朗大笑。
“表兄既然高兴,就尝尝这千层莲花酥,小小之物别有洞天。”
皇甫燃一时心情大好,取一个尝尝。千千层中藏有玫瑰泥,不过于腻,不过于脆。
我见他频频点头,莞尔:“千层酥本是民间小吃,我有一次吃到觉得略微过于酥脆,便藏了枣泥进去,可这蜜枣过于甜腻,青枣还过于青涩最终便换了玫瑰泥,玫瑰汁染色,做成莲花装,取名千层莲花酥。”
我见他吃地尽兴,又介绍了红缀绿豆糕,莲蓉月牙饼,碧透荷等。只因是晚上,吃了些许万万止住了他。
“你这里好东西,倒是不少。”
我瞧他语意未尽,顷刻领会:“表兄觉得甚好,那明日我命人给柳姐姐送去。只是她身子不大好,便把这玫瑰泥,换成莲蓉即可。”
皇甫燃一阵恍惚,又盯着我的眸子看了几分。
一时无话,为缓解尴尬,我又问道:“今日朝堂之上可发生了什么?”
皇甫燃惊讶三分?转念一想莫不是听说了什么?“如何说?”
我浅笑:“表兄向来是理智的,今日怎会平白无故的发怒?加之表兄那时刚刚下了朝,便可猜之一二。”
“你倒是聪明的紧。”皇甫燃又道:“也罢,正好这事苦恼于朕,便与你说说,若能解开最好。”
“是。”
原来,今日朝堂之上,丞相元立综在推选镇国将军时,推选的不是他人,便是自己的亲侄子元安林,这元安林取得武状元,现下不知道官赋何职,巧的原镇国将军告老还乡,是以这职位正虚位以待,元立综便趁此机会想他元家掌控兵权。
“朕才登基不久,前些日子国号定为‘平成’,可又哪有太平之意?”
我听闻,平静犹如秋后湖面一般:“这元家在朝野中名声不小,簇拥之人没有十之八九,也有十之五六。倘若表兄执意不肯,恐怕会失了臣心。加之元立综辅佐先皇治理天下百姓对其敬爱有嘉,这事一旦传出百姓不知其中利害,流言四起,恐怕会失了民意。”
皇甫燃点头:“正是。”
“但若答应了,这兵权落去他人之手。元立综原本就要一手遮天,如今岂不如虎添翼?表兄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
皇甫燃苦笑:“你倒是像极了朕肚子里的蛔虫。”
我莞尔,继续道:“表兄将此事想的复杂了些。”
皇甫燃忽地眼前一亮,忙道:“怎么说?”
“既然元安林想要为国效力,那便满足了他。但绝不是给他镇国将军的封号,最多封个什么威龙,威虎,猎豹将军的。现下边疆不稳,也不知这战事能否起?何时起?既然如此,表兄何不未雨绸缪?将之派去边疆?远远儿地打发了。朝中官员不好说甚?元立综亦不会说甚?而百姓也会只记得您的好罢了。”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皇甫燃豁然开朗。原是困扰他一天的烦心事,现下就这么轻易解决。“你如何想到?”
我对上他黝黑的眸子,笑道:“表兄是身陷囹圄,而我是旁观者清,再者我的脑子是不转个的。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罢了。”
皇甫燃又饮一口碧透荷:“只是过了这次,元立综免不得继续……”
我未等皇甫燃说完话抢到:“那便将她女儿接进宫来。”我见皇甫燃不解,解释道:“元立综老来得女,视若掌上明珠,是万般娇纵算得半个命根子。倘若在下月选秀之际将其选进宫来,对表兄您来说不过皇宫多了个人罢了,对元立综来说可是丢了半条命呢。”说罢,我又浅笑一二。
“这样也算是控制住了元立综?”皇甫燃颇为激动。
“正是。”
我顿顿,又道:“元立综的幺女年纪尚小,不黯世事,今年才过及第,倘若她进了宫,元立综不知改如何担心呢,哪儿还顾得上跟表兄作对?”
皇甫燃连连高呼“好”,黝黑的眸子似乎明亮几分。“朕今晚可安稳入眠了。”
待杍言,梦言一干人服侍更衣后,我便躺下睡了。较昨儿个稳多了心神。
大概是旁的有人,不习惯。
大概皇甫燃衣猜到了:“如何不睡?”
我略微尴尬,又不知说甚,便信口捻来:“我想母亲了。”
“皇姑母?”
我“嗯”一声。
“朕听闻,皇祖母最宠的便是皇姑母,不料后来失了宠,你可知为何?”
“自然。”我偏头,恰巧皇甫燃转过头来,“那是因为我的父亲。”皇甫燃满面好奇,我这才打开话匣子:“母亲当时是惜月长公主,论理要嫁的定是皇亲贵族,只一次母亲因为深受皇祖母宠爱,在皇祖父微服私访时一同带上母亲,亦是在微服私访时,母亲见到了父亲文渊。”
“他二人一见钟情,可父亲当时只是一介书生,母亲把真实身份告知他后,父亲便决定考取功名,母亲说父亲最不喜什么功名利禄,然而为了娶母亲,他还是考取了功名,中了状元。”
“彼时,母亲请求皇祖父指婚,可祖父认为区区一个状元,委实配不上母亲,生生未曾答应。母亲便是用尽招数,执意要嫁给父亲,最后皇祖父拗她不过,便下旨赐婚,母亲就此失宠。”
“天不遂人愿,父亲染上顽疾,在我三岁时便离世了……”
我的声音愈来愈小,皇甫燃仿佛听得入神,低语:“微服私访……”
我苦笑:“当年的微服私访,再到最后走到一起,父亲母亲也算得幸运,实属偶然。”
“不,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我忽地想起些许往事,难免伤情:“母亲说,她从未后悔过。爱过就是爱了,真心了就是真心了。可年少时遇到的人还会再遇到么?”
皇甫燃不曾言语。
我一瞧,竟是睡着了。不禁莞尔,忽地脑中闪过一少年,记忆不是那么清晰,除了左肩上那一颗米粒大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