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轩成亲要用的，似乎只差女儿红。前面便是沈记酒庄，不妨进去看看？”郁覃阳建议到。
“几位客官想看些什么酒？”年过花甲的老汉殷勤将几人迎入酒庄内，打量的目光在经过段青彦时禁不住停留了一番，皇族之人何时也愿屈尊降贵行走于市井间。
“店家这里可有越州会稽的百年花雕？”郁覃阳环视着周身，大大小小近百余个酒坛被整齐的排列成回字形。
“纸上不是写着女儿红，怎么变成花雕？”唐秀秀再次瞄了瞄清单上所列之物。
“花雕酒便是女儿红的别名。郁公子本就是越州临安人，这么问自然是更顺口些。”段青彦耐心的为某只菜鸟扫盲。
老汉爽朗的笑声传来，“如此看来，几位是家里有喜事了吧，不知需要多少酒？”
“一百坛。”楚煜伸手比划着。
老汉闻言有些惊讶，随即面露难色。“几位这么大的手笔，这桩生意老夫做不了主，还需去请示我家主人。”说罢就撩起布帘，欲往内厅走。
“逢年过节亲戚朋友走动多，酒水自然要多准备些。还请老丈向你家主人多多通融才是。”郁覃阳深知，一百坛女儿红在平日里对于酒庄也许不算什么，可在正值隆冬之际，要将酒完好无缺的从越州运至洛阳实属不易。
望着老汉离去的佝偻背影，唐秀秀便在店堂里四处闲逛，忍不住摸摸这个碰碰那个，酒庄里各种器具物件都令她好奇不已。“这是什么味道？真难闻！”在经过一个泥封有些脱落的酒坛前，唐秀秀不禁捏起了鼻子。
段青彦走上前，伸手轻叩酒坛，仔细嗅了嗅，忽而笑道：“这可是难得的宝贝。”
“既然是宝贝哪里会这么臭？”唐秀秀显然无法接受这种说辞。
“想必是虎鞭泡制的药酒？”郁覃阳问。
“正是。”闻言，三个男子颇有默契的相视一笑，介于不怀好意和暧昧不清之间的古怪笑意，看得唐秀秀心里发毛。
“让几位久等，实在对不住。”老汉的声音打破诡异的场面。“我家主人说酒倒是可以卖给各位，不过有个条件。”
“是什么条件？老丈直说便是。”郁覃阳被老汉的话带出了兴致，头一回听说卖家还要向买家提条件的规矩。
“我家主人说，若是几位有人能在酒量上胜过他，这一百坛百年女儿红便无偿送给各位。”
“老丈此话当真？！”段青彦讶然，一百坛会稽百年女儿红等同于白银万两，这酒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在此夸下海口。
“恕老夫之言，此话绝不假。”老汉恭敬施礼道。
“不知你家主人何在？愿同君共饮。”郁覃阳询问。
“几位里面请。”老汉为几人撩起挡住内厅与外堂的布帘，望着前面黑洞洞的内室，楚煜拦住郁覃阳，首当其冲走在最前面。段青彦则是牵起唐秀秀，紧随郁覃阳之后。虽说几人只是身处酒庄，可老汉的言行与那个连面都不肯露的酒庄主人着实让人感到蹊跷，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在老汉的带领下，四人走进一条黑暗的通道。夜视力极好的唐秀秀注意到，通道内两侧的墙壁上，每间隔十米就会有一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被乌木雕花罩镶嵌其中，皎洁宛若皓月的温润荧光，让周身的一切都笼上了神秘。
走在最前面的楚煜心下也是暗自纳罕，这条通道似乎长达百米。可方才老汉被遣去询问主人可否卖酒时，来回只用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几乎与他用轻功疾驰一个来回的时间相符，按照常理身前步履蹒跚的老汉根本不可能做到。想到这些，他不禁按住了腰间的穿云刀。
“这位小哥不必多虑，你看我们这不就到了。”老汉说话时连头都没回，却将楚煜的心思尽数洞悉。
几步之遥，已是通道尽头，耀眼的日光就在眼前。“老夫只能送几位到这里了，主人已在院中等候。”老汉对着几人恭敬抱拳，随即便消失于来时的通道。
楚煜见状，急忙上前追赶。“不必追。”郁覃阳抬手拦住他。“这想必是酒庄主人安排，等与那人会面之后，再找回去的路也不迟。”
“既来之，则安之。”段青彦环顾四周，洛阳隆冬之际，身处的庭院却是绿意盎然鸟语花香，着实让人惊奇。
“我是在做梦吧？”唐秀秀用力的揉了揉双眼，方才在外面还是天寒地冻，转眼间却如同置身于初春。脚下是绿茵茵的草地，面前百花争艳莺飞蝶舞，空气中馥郁的花香令人沉醉。
“这是几？”段青彦伸出两根手指在唐秀秀眼前晃了晃。
“当然是二。”唐秀秀不解，三人乐不可支。
“看来这沈记酒庄竟是卧虎藏龙之地。”郁覃阳望着不远处开得正艳的杏花，满树粉白夹杂着甘甜香气，引得群蝶翩跹而至。即便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唯独这酒庄主人所在之地是春色满园，真不知道能有如此逆天之力的究竟是何人。
“前面有个亭子，我们不妨去看看，想来这酒庄主人应该就在附近。”段青彦提议，袖中暗中将封有蛇王的咒符握在手中以防万一。
唐秀秀很快恢复好动的性子，一路小跑走在三人之前，回首道：“真没想到小小一间酒庄之中还别有洞天，这趟洛阳之行还真是开了眼界！”
还没跑几步她不留神与来人撞了个满怀，正准备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左手已经被来人稳稳扶住。抬起头看清来人，竟是半年前在渝州怡红院见到的倾城美人凌月秋，此时他仍旧是一袭女装打扮，沉鱼落雁的容貌将满园春色都比了下去。凌月秋不动声色的递了个眼色，唐秀秀原本那声喜悦的问候只得咽了回去。
段青彦见状立刻走上前关切询问。唐秀秀平日里冒冒失失，出门少不了磕磕碰碰。“请姑娘别见怪，请问你家主人可在这里？我等便是今日买酒的人。”郁覃阳自诩阅人无数，可面前的女子容貌堪称绝世也不为过，让他看得有些出神。唐秀秀强忍笑意，若要是几人知道眼前的大美人竟是男儿身，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除了凌月秋之外，几人皆不明白郁覃阳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月秋给各位请安。”凌月秋做了个万福，道：“主人在前面的爱晚亭等候。”
“有劳。”郁覃阳拱手回了一礼，几人绕开凌月秋走向不远处那座构筑于小溪之上的凉亭。唐秀秀满肚子疑问，照理来说凌月秋是浮生的手下，同样为段青彦效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此说来，这间酒庄也是朝廷通过天刀门控制的势力之一。
坐于亭中的男子月白色锦袍，富贵人家的装束，约莫而立之年，相貌平凡只是双眸似千年古井般深邃。
“阁下想必就是沈记酒庄的主人了，在下郁覃阳，今日得见幸会。”郁覃阳轻摇辅椅，来到男子对面。“这两位是家中兄弟，”考虑到段青彦和楚煜的身份，郁覃阳斟酌到。“这位是小妹秀秀。”
“原来是郁公子，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几人落座后，男子同样回礼，目光却在段青彦和楚煜身上停滞片刻。在景汐国能身着绣有蛟龙腾云衣袍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
“店家当真要和我等比试酒量？”段青彦看着这酒庄主人也不似那般轻狂之徒，不由好奇。
“自然，若是几位酒量能胜过在下，一百坛女儿红必当拱手相赠。”男子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将早已准备好的酒注入杯中。“这酒唤作人面桃花虽然听起来有些脂粉气，但却是酒师精心调制出的烈酒，是酒庄中的镇店之宝。”
“郁兄，还是我来吧。”楚煜知道郁覃阳是个药罐子，汤药一年喝到头，至于段青彦那副清矍斯文的模样，恐怕也架不住多少酒，便主动请命。
“上次在渝州你不是挺能喝的吗？十八碗百年南烛。”唐秀秀扯了扯段青彦的衣袖。
“还是你来吧。”段青彦冲楚煜点点头，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刀狂楚煜的酒量与他的穿云刀同样有名。
“几位似乎误解了在下的意思，在座的各位只要共同喝下的酒超过在下，那便算你们赢。”男子的话再次将几人听了个面面相觑。四个人喝一个人，这不是明摆的自找难看？
“喝就喝，待会输了可别赖账。”唐秀秀有点怀疑这酒庄主人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抬手便是一杯见了底。“怎么样？该你们了。”说罢豪爽的空杯晾给几人看。三人见唐秀秀都直接干杯了，自然也不好再推脱，纷纷一饮而尽。
“果然是好酒。”喝下一杯的唐秀秀忽的打了个酒嗝，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出了重影，身子也跟着头重脚轻。“你们看，天上星星都出来了。”
坐在身旁的唐秀秀举止有些异常，段青彦凑近一看，果然是喝醉了，大大咧咧的往他身上一倒昏昏欲睡。
“这酒怕是后劲足，对于不常饮酒之人，一杯就倒也不稀罕。”男子轻笑，扬声道：“月秋。”
方才几人在庭院中遇到的倾城佳人，很快恭敬的将锦被送上，为唐秀秀铺盖妥当。
郁覃阳不禁疑迟，这男子好似能洞悉所发生的事情，就连唐秀秀的醉酒都像是事先知晓一般。
“秀秀初生牛犊不怕虎，为师倒是怀念的很。”男子说罢抬手间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出现在几人面前。
“师父！洛师叔！”看清男子面容的郁覃阳和楚煜不由惊喜万分，面前仿若入世之仙的人，不是洛熵又是谁呢？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自从十三年前西湖湖畔一别，师徒二人就没再得以相见，平日里鲜有的联络皆是通过书信。郁覃阳躬身施礼，被洛熵扶起。
“你身子不便，不必行此大礼。”洛熵轻笑着打量着多年未见的郁覃阳，已经从那个身患顽疾的自卑少年，成长为自信沉稳的郁家家主，心中便是说不出的欣慰。“还有你也别拜了，楚家小子。你师父琉璃可还好？”眼前的黑衣少年也是这般卓尔不群，洛熵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托洛师叔的福，师父他很好，只是又添了几房侧室。”提到自己那个如顽童的师父，楚煜也难得露出了笑容。
“这位想必就是大理世子了吧？不知可否还记得在下。”洛熵将目光投向段青彦，此刻少年正小心翼翼的环抱着自己的小徒弟，生怕将她吵醒。
段青彦仔细端详洛熵片刻道：“洛太傅，别来无恙。”不得不说，十年前已是弱冠之年的洛熵，如今看起来面貌仍旧如同十年前未改分毫。
“在下区区一介草民，哪里还有什么太傅？”洛熵闻言爽朗一笑。“世子好眼力，时隔多年还能认出在下。”
“是洛前辈资质非凡，十年了您竟还是原来模样。”段青彦不知洛熵此次将几人相约而来究竟是何意。
“不老不死，擎苍玺。”洛熵短短七个字，却令在场几人无不为之惊讶。曾有天喻道：得擎苍者，得天下。擎苍玺是景汐国历代国君，倾尽所有追寻之物。
“洛前辈所说是何意？恕晚辈愚钝。”段青彦强压住内心的波澜问道。
“虽说被朝廷赐姓为段，可你终究是伊家的男儿。这天下原本该是伊天慎的，你是他的玄孙，自然有资格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洛熵言罢，望向垂首不语的少年。
“前辈可是想要试探晚辈的心意？”段青彦终于明白洛熵今日将几人邀请来，欲意何为。“这天下姓谁名谁并不重要，当今天子会还景汐一个海晏河清。”
“可我选中的人并非天子，而是你。”早知会如此的洛熵轻叹。
“青彦这辈子只想做平凡人，终老一生。”段青彦低头看着怀中唐秀秀熟睡的样子，仔细为她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若是他真的去争那高处不胜寒的位子，可还能这样看着唐秀秀安睡在怀？
洛熵岂会看不出段青彦的顾虑。当年伊雪凛也是厌恶俗世权力之争，索性将手中人马尽数遣散，携妻子过起归隐山水的生活。后被段氏一族招安赐姓封为大理王，其幼子也冠以‘青’字为名。
“多谢洛前辈厚爱，只是晚辈暂无此念想。”段青彦不再看向洛熵，当年那个在北疆同皇叔一同立下赫赫战功的男子，就是江湖中的九州神裔，实力强悍至此之人的存在，也许对朝廷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罢了，今日我也不想逼你做决定。希望你可以仔细考虑，毕竟宁氏一族的叛党不会愿意等太久，若是你改变了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洛熵举杯：“以杯酒为誓，只要你愿意，洛熵愿倾尽所有助你登上九五至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