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听的金行眉头一挑。
“怎么,将军不甚赞同?”许淼也是眉头一挑,语带不悦。
“先生,其余诸事我可以完全听从您的计策,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金行说得斩钉截铁。
“哦?为何?”许淼玩味地看着他。
“吾之志,并非仅仅称霸耳。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九氏私有,人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豪族大户凌驾百姓之上,黎民苍生命如草芥。有人生而为奴,有人生而为主。我一直在想,这都是为什么?”
“我认为,没有人生下来就应该成为奴隶。每个人都有吃饱穿暖的权利,可某些人剥夺了这权利。他们奴役百姓替其劳作,自己享受成果,这是不公平的。
“所以,我想重整这个黑暗的世界,建立一个人人可以丰衣足食、安其居乐其业的新世界。这是我争霸背后的梦想,真正的梦想。
“如果海、晟二州的积粮不足以支撑征战所需,就算向别国购买我也不会增加赋税的。”
金行语气不咸不淡,但字里行间那种疏离感听得洛清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哈哈哈哈,好,好。”许淼听完抚掌大笑。
“刚才数言,并非淼之真意也。将军之志,正是淼之志。淼一直以来都想实现的,正是使天下和同为一家,布衣与公侯无异,人人可自食其力,衣食无忧。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国养之。此亦为吾真愿,前之戏言,万望将军勿怪。”许淼端端正正、心悦诚服地一揖。
金行恍然大悟,洛清则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试探!
金行连忙回礼:“先生何至于此!”
当夜二人留宿,许淼置酒高会,共论天下之事。
却说觥筹交错之时金行突然说道:“先生真乃神人,不出茅庐却知天下之事。小子佩服,佩服。”
“哈哈,将军过誉了,淼哪有那种异能,不过时常出游访友罢了。”许淼略带了些醉态。
金行暗道,汝虽聪明绝顶,也中了我的圈套矣,“不知何人能与先生为友?真是羡煞小子。”
“察郡别驾程思、诸曹参军郗轮,都是吾之挚友,垂髫之时便熟识了。曾共读诗书,共论天下之事。皆有济世安民之才却无处可使用,困囿于一郡之地,呜呼!”
金行大喜:“哈哈哈,察郡别驾和诸曹参军,职位不小呐!既然如此,小子也便不用再去荒山大泽寻访了!多谢先生指点!”
“诶哟!一时不察被将军套了话!罚酒!”
“好好好!罚酒!”说着,金行满饮了一卮。
许淼也端起卮来抿了一口,嘴角含笑,眼神清明。
第二日起来,许淼带着书童和几本泛黄的书籍,随金行往晟都赶回。随后自是依计行事,算计中山与太素。又将许淼所言,书于纸张,名之曰“江山策”,让金行亚父、西门仟夙、辛哲等人阅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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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良田。千里膏腴之壤上,农人们正忙着春耕。
姚鼐有诗云:“布谷飞飞劝早耕,春锄扑扑趁初晴。千层石树通行路,一路水田放水声。”描写的正是此时这春归时节田间的劳作场景。
在这田间的阡陌之上,行走着一个身材矮小并且略微发福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
“丞相!”
“丞相!”
“丞相!”
劳作中的农民看到了他,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兴奋地挥手朝他打招呼。
这中年人一点儿都没有摆架子,态度和蔼、面带笑容地向他们一一点头致意,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完全是一副慈和长者的模样。
他不时停下来走进田中询问农耕的情况,一次次强调“一年之计在于春”,告诫农户们千万做好春耕的工作。有时他甚至会接过农民手中的锄头,亲自挖刨几下。每到一处,都能受到农民的热烈欢迎。
巡视一直到了晌午。
乘轿回到府中后,下人报知他有客来访。稍微收拾了一番后,中年人从容走向前厅。
“哈哈,我们的宰相大人真是个爱民勤政的好宰相呐!”一个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之人揖礼朗声道。
“哈哈,龚大人。我只是例行公事,分内之事何足挂齿。快快请坐。”中年人回礼道。
二人分宾主坐了,中年人寒暄道:“龚大人近来可好?”
“嗨,陛下许久不早朝也不下达政令,我赋闲在家哪有什么不好的。唉,其实是几次上书请求出征濡郡都石沉大海,心中烦闷,特地来丞相大人这儿讨杯酒喝。”龚大人眼神落寂。
“唉,好好好,不提那些了。喝酒喝酒,龚大人,我们今日一醉方休!”中年人豪气干云。
“好!不醉不归!”龚大人的豪气也被点燃了。
酒过数巡,二人皆酩酊大醉,胡言乱语。
“丞相,龚某恨呐!”龚大人的眼睛泛红,左手死死地攥着酒杯捶捣着桌子,酒水泼撒了一案。
“呃......龚大人此言何意?”丞相打了个嗝,眼神迷离地问道。
“我恨自己不能上战场杀敌,我恨国家软弱,我恨皇帝昏庸......”
“龚大人!慎言!”丞相咳嗽一声提醒道。
“慎什么言!龚某今日就要提剑进宫斩了那无道昏君!”龚大人起身拔出腰间佩剑四处乱舞。
“龚大人!你醉了!来人,送龚大人回府!”丞相大喝道。
言毕,进来了两个并非家丁模样的人。
“你们是何人?”丞相疑惑地看着他们。
“狗贼,纳命来!”二人执剑直奔丞相而来。
“来人!来人!有刺客!”丞相大呼求救。
闻风而来的是一群披坚执锐的府兵。
见此情景,龚大人脸上醉意尽消,说道:“陶荆交给我,你们两个能挡住他们吗?”
“没问题!誓死不让一个府兵入此门中!”
“好!”
二人随即出外砍杀。
龚大人则嗔目而对丞相,踢开身前条案,飞身横剑朝其刺来。口中怒呼:
“陶荆!我龚美今日便要为国锄奸杀了你这擅权祸国的陶三丁!”
矮胖丞相陶荆站起身来,眼神冰冷,一脚踢飞了身前自己的条案,脸上同样全无醉意。
剑尖已欺身,陶荆身子一扭躲开来。左手顺势握住龚美握剑的右手腕,并竭力向外掰。
龚美自然不放弃,亦握剑使力复向陶荆。二人剩余的两只手则绞在了一块儿。
僵持。
龚美面容狰狞,紧咬银牙却又无可奈何。
陶荆嘴角不屑一提,小眼睛骤然猛睁,如食人老虎一般凶厉的眼神勃然涌出,与曾经的和蔼慈爱判若两人。左手用力向外一折,剑随即偏到了龚美肩侧。
陶荆左手又迅速包覆龚美右手并且死死握住。
“呛啷——”
“啊——”
长剑落地。
伴随着龚美的惨呼。
陶荆又快速撤回右手按压在自己的左手上,身体转进龚美怀里,使其左手无法援助。龚美痛极,把陶荆抱倒在地,左手不断捶打。
“咔——”
龚美的右手最终折了。
“啊——老匹夫——”
龚美双眼通红,仰天怒号,死死地抱着蜷缩着的陶荆。低头,看见了陶荆的两只大耳。计上心头。
陶荆则动作不停,右肘紧接着向后也就是龚美怀中用力一杵。龚美伸左手挡住。同时一张嘴,咬上了陶荆的左耳。
“啊——”
这次轮到了陶荆痛呼。同时,门外抵挡陶荆府兵的二人望着门内纠缠着的二人,沉沉地倒在了地上。浑身血浸,伤重身亡。众府兵得以涌入。
龚美抽出软塌塌的右手,扔开陶荆,扶柱挣扎起来,又吐出了口中的血肉残耳。望着一哄而来的众兵,悲愤之至:“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噫,奈何,奈何!”
奈何未落,撞柱气绝。众府兵见此情景,皆面露钦佩之色。
“呸!一时不察,竟被蝼蚁所伤!”陶荆被人扶将起来,一口浓痰吐在了龚美血肉尚温的脑袋上,恶狠狠地骂道。
下厅疗治。
刚出厅门,一府兵模样的人匆匆而来,拦在陶荆身前:
“禀丞相,绵诸侯偷偷潜入了宫中,此时正面见陛下!”
陶荆大吃一惊,暴怒道:“什么!吕宏武?他是怎么混进的京城?还又混进了皇宫?!是不是哪天他潜进这丞相府杀了我之后你们才会发现他?嗯?想死吗?”
这府兵模样的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余人腹诽:“你小子可算撞剑尖儿上了。”
“等等,吕宏武什么时候面见的圣上?”
“丞相!伤势严重,且行且语!”陶荆身旁的另一个府兵劝道。
“嘶——”陶荆捂着耳朵,“甚是。你,给我起来继续说!”
“是,丞相。绵诸侯是在您与兵部尚书打斗时面见的圣上。”那人急忙答道。
陶荆小眼睛急转:“嘶——
“龚美,龚美,龚美......啊!龚美最近有没有出城?”
“尚书大人几日前外出围猎,昨日才归。”
“混蛋!混蛋!是龚美!你你你,给我滚下去,查!给我查是谁带吕宏武进宫的!查出来就地杀了!还有,龚家上下,全杀了!一个不留!”
“是!丞相大人!”抱头鼠窜。医官同时迎了上来。
“快给我包扎!我要马上进宫!”陶荆就近寻了个石凳坐下,令医官迅速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