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山脉地处神州大陆腹地,北起登龙峰,南入老虎岭,横贯南北。祥和元年,王珂起兵攻楚,而后兵败,退回江州。而后西楚与王珂约定,以巫山为界,双方均可屯兵于巫山山脉之上,但不得过界。自此,巫山以东为江州王家所辖,以西,则属于西楚。
老虎岭则是巫山山脉江南一段的统称,因整体形似一只巨虎趴卧而得名。自滔滔长江水奔流而过处起,南岸的巫山已比北岸低出许多,而后向南延伸,山体狭长,连绵曲折,山势逐渐走高,正是这只大老虎的尾部。虎尾一带被称为连城山。而后虎身起伏,以两侧四座山麓为爪,从虎股至腰再至虎肩处,中间下陷、两头隆起,形成一道完美的弧形。虎股名为飞云峰,虎肩名为朝云峰,两峰虽不高,但由于地处江南气候湿润的缘故,顶峰处长年雾气缭绕,白云飘渺。虎身的四爪分立于虎身两侧,高度低于虎身,大致与虎腰处持平,即是从巫山山脉主体延伸出去的四道支脉了。东西两侧四座山峰分别以太白、聚鹤、野狐、飞剑为名,太白、聚鹤二峰位于大楚境内,即是巫山以西,野狐、飞剑二峰则属于江州王家,即巫山以东。太白、野狐二峰,为老虎岭的前爪,聚鹤、飞剑则为后爪。整个虎躯作势欲扑,气势撼人心魄,显得威猛无比。但至虎头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周朝周桓帝通幽十年,江南一带,即江州西部、兖州背部地区,地龙翻身。老虎岭山脉受到波及,各峰均有形变,自朝云峰至虎头峰处最为严重,两峰自连接处断裂。断裂的地方极为诡异,正是整个虎头岭山脉巨虎的脖颈处。此时若从空中俯瞰,清晰可见一道高达七丈的地势断层,整座虎头峰已经向西偏离虎头岭山脉一里有余,原本高昂的虎头山也已下陷,山势倾颓,几乎半座山都被泥土埋没。这时的虎头岭已经死了,原本仰天咆哮的巨虎被人斩下了头颅,又一脚踩进了泥里。据传当日老虎颈处有血光弥漫、直冲霄汉,山中猛兽几乎全部冲出山林,老虎颈半日之间成为一片死地,寂静无声。
西楚边境,巫山山脉最南端,隶属于西楚芦州檀叶郡度遥县。
此时距地龙翻身已经过去快五百年了,老虎颈处不再死寂,俨然如巫山山脉别处一样,鸟语花香气候宜人。原本怪石裸露面目狰狞的断层已经化成一道飞瀑。青苔蔓延,莎草摇曳之间有三两株小小的果树婷婷而立,鲜艳的红花开得正灿烂。水流冲刷而下,形成一道宽达三丈的水帘,直汇入下方不知何时形成的深潭之中。水帘之上有数块巨石突起,锋锐的棱角早已在数百年的水流冲刷下磨平,只是挑起的水花依旧会漫天飞舞。若是水势稍大,便有白浪翻滚、水花激射、雾气氤氲之景。若正逢雨后晴天,阳光照耀之时,便有难得一见的山林彩虹挂于瀑布之上。
瀑布之下的深潭深不知几许,方圆十丈有余。水流自悬崖上冲刷而下,激起浪花层层,波纹在水面扩散间,轰鸣声不绝于耳。周围岩石块垒,清流潺潺,不知名的水草漂浮,随波荡漾,不时有小鱼从石缝清流之间留过,偶尔跃出水面,再落下间又溅起小小水花。
深潭满溢,流水自虎头岭东侧流出,汇入虎头村村口大池塘中,而后又被引出,做灌溉之用。虎头村位于虎头岭南面,整座村落繁衍不知几世,自有一股宁静悠远的气息流淌。一条大路自虎头岭上通到村口,而后折成东西向,横穿整个虎头村。村名门的居房位于大路北边,而池塘则相对立于南边一侧。池塘边上长有一株大榕树,年岁不知几何,枝繁叶茂、根系深厚,枝干虬结、体积巨大。榕树枝干横生,纵横交错,生长于水面之上的一根巨大枝干足以容成年男子站立。枝干之下有气根垂入水中,水面之上又有少量根须飘拂,经常引来小鱼追逐。
时值正午,七月的骄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热气蒸腾,远远近近的景物变得扭曲了起来,看不真切。
正午本该是午休的时候,然而虎头村的村民却没有这份心思。此时大半个村庄的人都聚集在大榕树对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躲在院子里的几株大树下,吵吵的议论着什么。
院子用篱笆围成,将原本长得极高的三株苦楮树也围了进去,此时正为院子里的人提供着阴凉。院子东北角有个鸡舍,用泥土培和硬木板搭的,此时鸡已经出去觅食,不在舍中。院子里有正屋一间,左右两开,各一间侧房。屋子用泥砖砌成,房顶上盖着的并不是茅草,而是在村庄里极为少见的青瓦。正屋后建有两间较小的茅草房,一件与正屋相连,可从耳门进入,用作厨房,另一件则离正屋较远,作为茅房。整个院落占地宽敞,房子也修得气派,正是难得一见的小康之家。
院子的主人名叫叶虎,六年前来到虎头村安家,据说是个退伍的老卒。之前在军队里当过伍长,又立过功,这才能分到自己的田地,种出来的庄稼都是自己的,不用像村子里其他人一样,给十八里外的李员外当佃户,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的还分不到几粒米。在村民们看来,叶虎身强体壮,又勤劳能干,起早摸黑春种秋收,地里的庄稼活没一天落下,又踏实又肯吃苦。叶虎在军中练了一手好箭术,经常带着村里的青壮汉子翻过虎头山往老虎岭山脉深处去打猎,一去就是半月。回来的时候十几个人总能带回几头鹿,有次甚至猎回了头熊瞎子,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仅仅六年,作为一个外来户的叶虎不仅被虎头村接纳,更是白手起家,置办了这样一份诺大的家业。如今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这一辈子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了。
现在妻子要生了,就在里屋里面,而自己只能待在堂前干着急。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呻吟声,稳婆的喊声,各种盆器碰撞,“叮叮当当”的乱响,叶虎恨不得立马冲进去看看是个什么状况。叶虎心中又是着急又是害怕的,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两道粗眉狠狠地拧在了一起,这比当年在瑶溪县打的窝囊仗还要让人不痛快!
“虎子,别在那里瞎杵着了,过来坐下,喝口水!”
“是。爹。”叶虎走到桌前,一脚把板凳踢开,然后坐了下来。
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了,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穿了条长袖单褂坐在上手,正是虎头村的老村长,名叫李德;一个两鬓微白的老人,穿了条短打的连襟,坐在南位,是叶虎的岳父,叫李树银;最后一个青壮汉子裸着上身,坐在北位,是叶虎的大舅子,名叫李守义。刚刚开口说话的正是叶虎的岳父。
李树银端起面前的茶碗喝了口水,开口说道:“虎子,别急,当初他娘生守义的时候也是这般,我急得不得了,但是到最后啊,嘿,刚烈这混小子还不是好好地。”
顿了一顿,老丈人又朝里屋里嚷了一句:“他娘,怎么样了,瑛子还好吧?孩子咋样了,生了没有?”
“哎呀你老催个什么劲,这都问了七八遍了,我闺女好着呢。孩子就快生了,着什么急。”屋内一女声不耐烦地应道。
听闻这话,叶虎稍稍放了心。李树银又倒了杯水给叶虎,“来,喝口水,别干着急了,还有村长他老人家在这镇着呢。”
“虎子,别怕。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在咱虎头村,还没见过生娃难产的。”村长也接着道。
“是。”叶虎,只能苦笑着应了一声,端起茶碗,咕咚着把水喝了个精光。随后又起了身,跑到厨房里抱了一叠碗出来,拿起茶壶到了院子里。
“嘿,大家来喝口水,天这么热,可别着了暑。”
这边也有人上来接过那一叠碗,挨个递到院子里的乡亲手上,而后倒水。
“虎子,你别着急,瑛子进去有这么久了,肯定快生了。”隔壁家的婶子上前说了句。
“哎,虎子,哥也是当爹的人,当初你嫂子生下毛子不也没事吗。”李守义也已到了院子里,对着叶虎大声道。
“就是,虎子哥,生孩子多喜庆啊,你得高兴点啊,别老拧着脸。”住在叶虎屋背后的李泉水也叫到。
一时间大家都七嘴八舌的上前安慰着叶虎,而他也只能苦笑着连连点头:“是,是,肯定没事的。”“瑛子进去这么久了,肯定是快了。”
“喂,刚烈啊,快去拿爆竹来,你娘说看见头了,快要生啦。虎子,快来,要生下来了。”
“哗……”院子里众人一听这话,立马朝着房子涌去,李守义快跑着去后头取爆竹去了。叶虎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连茶壶都顾不上了,几下就冲进了屋,正要打开房门进去,却被李树银一把拉住。
“还没生呢你进个屁,给老子坐下。”
“是,是,爹,还没生呢哈,哈哈哈,哈……”被自己老丈人拦下,叶虎也只能干巴巴的笑着。
不一会儿,李守义已经拿了爆竹过来。“爹,拿来了,啥时放啊?”
“等会孩子生下来,抱出屋了就放。”
“是,爹。”
“诶,诶,要出来了要出来了,瑛子,使力啊,再使点力。”
“加把劲,瑛子加把劲。”
屋内的女声突然加大了音量,房外的众人又是一阵骚乱,叶虎再也坐不住了,“呼”的一声站起来了。
“爹,要生了要生了,瑛子要生了!”
“嗯。再等等再等等。诶你先放开我。”叶虎紧紧地抓住自己老丈人,浑不知使了多大的劲。
终于,“哇……”一声嘹亮的啼哭盖过了屋外众人的吵嚷,整个世界顿时变得清晰了。
院子里的大树上,夏蝉还在不知疲倦的叫着。有风轻轻吹过,卷起地面上微微的尘土,带到对面的池塘里。村口的大榕树轻轻地摆动着枝叶,垂在水面上的气根划出道道波纹,水面上的褶皱向着远处扩散。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爆竹声,新生的小孩子在众人手中小心翼翼地传递,笑颜在众人脸上逐个绽开。叶虎进了里屋,握住了瑛子的手,开心地笑着:“孩他娘,我成了孩他爹了。”窗外的爆竹声在夏日空旷的天地间越传越远,存背的虎头山上飞起几只惊鸟,将这股喜悦不知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