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续丹的药力发作,让梅长苏的起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只是每次晏大夫探过脉后,都会沉默很久。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晏大夫的胡子险些喷到了天上。
“您跟我发什么火?他自己的选择,我拦得住吗?”蔺晨坐在小药炉子边上动都没动一下。
“你是想让他活,还是想让他死?”晏大夫问。
“我当然想让他活。”蔺晨想都没想就说出了答案。
“想让他活你还由着他胡闹?如此折磨,后果是什么样你是知道的,还不如死了干净!”晏大夫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老晏,你好歹也是行了一辈子医的人了,手底下治死的人有一千个了吧?”蔺晨丢出一个医者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你!”晏大夫须发皆动,胡子都快吹到眉毛上去了。
“好好好,没那么多,一百个!一百个总是有吧!”蔺晨穷追不舍。
“哼!”晏大夫的胡子总算是落了下去:“九十有二。”
“老晏,没看出来呀,你的医道真是不错,居然未过百!”
晏大夫白了蔺晨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得意,行医这么多年,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见过成千上万,九十二这个数字确实到哪里都是响当当值得炫耀的。
“我问你老晏,这九十二人里,有几人是命不该绝,有救治办法,你却放弃救治的?”
“没有。”晏大夫回答。
“这九十二人里,有几人是病入膏肓,你未尽全力治疗的?”蔺晨又问。
“没有。”
“那这九十二人是不是都是无药可医,你就是拼尽全力也不能多留他一日的人?”蔺晨的问题很直接。
“是。”晏大夫将两手揣在了袖子里。
“这九十二人,你尽心尽力医治,却还是留不住他们的命,你可后悔过?”蔺晨歪着脑袋看着晏大夫。
“我全力以赴,未曾藏私,何悔之有?”晏大夫沉声道。
“是呀,老晏,你对病患尚且如此,何况是我呢?”蔺晨朝小炉子下面扇了扇风:“且不论长苏与我的交情如何。医者仁心,我自然是愿意他能活的长久。只要还有希望,只要是未走入绝境,我便会尽我所能留他。也许这条求生之路会走的很艰难,但我不能留下一丝将来可能会让我悔恨的东西。”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晏大夫想要打断蔺晨。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蔺晨抢过了话头:“冰续丹的药力是可以夺走一个人的生命,但同时也给了他希望。长苏一生背负的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希望做回林殊,那是他的一个梦想,他可以不计代价的去完成这件事。我明白他的心思,知道他想要什么,这个执念大概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一个遗憾,若是不能回到这里,他大概死都不会瞑目。”蔺晨叹了口气:“老晏,人活着,不光是为了穿衣吃饭,还要有精神依托,否则就是行尸走肉。对于他这个请求,我找不到理由反驳,既然阻止不了,就只能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那你为何又要卸掉冰续草的药力?”晏大夫问。
“这就是我的执念了。”蔺晨低下头:“终归是舍不得放他走,有任何万一的可能,便想试试,哪怕能多留半日也好。”
“可你知道,中断卸除药力的后果?”晏大夫凝视着蔺晨。
蔺晨轻轻的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知道,但我尊重长苏的选择。”
“小子,将来你会后悔的。”晏大夫低声道。
“安得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蔺晨抬起了头,目光炯炯:“老晏,我是不相信来世的,所以我会在今生拼尽这一身的本事,陪他走到最后一刻,这是我答应过他的。但若是他的时候未到,我就不会放手。若是真到了非去不可的时候,便是放手了,我亦然不悔。”
“唉……”晏大夫摇了摇头:“生离死别,哪是说说那么容易的事情?你这般重义,只怕到时……唉……”又是一声叹气。
蔺晨笑了笑:“人各有命,强求不来,谁又能陪谁一辈子呢?左不过一个灰飞烟灭,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你我?何必自苦?”
“梅宗主的肝胆老夫敬佩,蔺少阁主的情义今日也让老朽刮目。”晏大夫揖首便是深深一礼,只惊得蔺晨跳将了起来,赶忙去扶:“老……晏大夫,你这是干什么?”
“你二人虽年少,但家国情义却在心中。老夫虽年长,竟浅薄不查,实在惭愧。梅宗主为国熬心沥血,少阁主义胆相助,老夫佩服。社稷有才俊如你二人,何愁不盛?老夫斗胆,代天下百姓谢过二位。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老夫必全心相助。”
“同为大梁子民,说什么谢不谢的。”蔺晨重新坐到了小炉子旁边:“你我便尽全力,和老天斗上一斗吧。”
晏大夫认真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尽管有的时候顽劣,却从未有失心中清明,不禁暗中赞叹。
“老晏……”沉默了一会儿,蔺晨突然开了口。
“嗯?”晏大夫看着他。
“以前咱们总是斗嘴,你从来都没叫过我少阁主,刚才叫了那么几声,还真是挺受用的。”蔺晨抬起头,笑嘻嘻的看着他:“你能再叫几声吗?”
“哼!”晏大夫的脸瞬时沉了下来,朝着小炉子努了怒下巴:“药滚了,快些倒出来,滤了药渣赶紧让屋里的喝了。我先过去看看!”说罢转身便走。
“哎哎哎!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蔺晨手忙脚乱的提起药罐,将药滤进了碗里,然后端起碗飘了出去,直追晏大夫尚未走远的身影:“老晏!你就叫两声让我舒坦舒坦嘛!老晏?哎?叫两声吧……”
声音远去,屋内只留下药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