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心里的恐惧也是虚幻的,不是人心生出恐惧,而是人使心生出恐惧。七情六欲皆是假,唯有平静才是真实。以局外人的眼光看待这一切,我竟生出了一些大德高僧才能明了的觉悟。
可是在人类社会,不装出一张笑脸怎么做得了人?不强撑出几分不要命的愤怒难道就任人欺侮?非独人类,即使是野兽,捕食,狩猎,求偶,想要如意总得低一低头颅,吼几嗓子疯狂。
所谓的平静总有些虚假的意味,假如真的再无法扰动心境,那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修行的静不是没有情绪,而是即便对于自己,都如同看电影里的故事一般。
如同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无悲无喜,无有恐怖,虽然身处颠倒梦想之中,仍然能坦然接受这一切。
只是有一个问题。如果教室里的我是我,那教室外的我又是谁呢?如果教室外的我是我,那教室里的我又有什么意义?人的回忆总是不可靠的,恍惚中我开始生出昨夜梦境中自己也曾站在教室外看着的感觉。
昨晚的梦很长,上课铃与下课铃之间是一个地老天荒的故事。而现在我看着这一切,竟开始哀叹白驹过隙,什么都来不及捉摸。
“随便看看就好,你用心意过了头。”东流提醒道。我这才想起他们正在我身边。
我能如此平静看待这一切,正是因为有他们在一旁保护,可念头一起就什么也不顾了,想来还真是惭愧。
教室里的东流还趴在桌子上,也许还在流口水,我小心地打量身旁的东流,试图将平时清静无为的做派和口水成河的模样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笑丘怎么不在?”我疑惑地问。
“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家伙,干不了这种精细活儿。”惊梦笑着说。
他这心眼儿可真小,难道还在责怪笑丘寻他回来?
“哪里来这许多废话?有闲工夫看戏,还不如多做点事。”笑丘的声音直接在心中响起,感觉他就在我们身边,可眼前却不见他的身影。
“杀气!”东流喃喃道。
“还是做正事吧,这场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梦中的你们又是怎么回事?”我提醒惊梦。
惊梦回过神来。“笑丘的功夫简直是一日千里,我已经不能揣测他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一旦明悟真武,就相当于道门的真人、佛门的罗汉。他进境如此之快,恐怕日后会异常凶险,我害了他啊!”
东流宽慰说:“总得有人冲锋陷阵,这是武者的追求和宿命。你即使不去怂恿,他仍然会这样做。因为他比你更在乎这个国度,这个民族,这个文明。”
怂恿,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词汇。我坚信他们不是在做坏事,可是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习武之人强调锻体,所以很难领悟形神一体的妙处。但日积月累,形神合一也并非难事。他的境界还不到这一步,可是这杀气……”
惊梦的声音渐渐小了,后面的话大概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听清。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更在乎眼前的一切。
“说正事!你做的梦,梦中哪来的‘你们’,分明都是你。”惊梦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做什么都胸有成竹,明白一切可偏偏都藏着掖着。
我不懂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着教室里,又疑惑地看向他,完全是一头雾水。
“同学是你,老师是你,笑丘和东流是你,我也是你,现在懂了没。”惊梦说起车轱辘话,原本有些清醒现在也绕晕了。
“那好,你在这儿站稳了,我告诉你哪个是我,哪个是你。”
说完,惊梦竟走进了教室。在教室外看了这么久,我根本没生起过走进去的心思。
“老师还没来,虫子哥起歌唱。”铃声已经响起了,是预备铃。
怎么他也知道这个外号?知道也就算了,还这样喊出来。我在窗外,当然也在教室里,身处何地已经没有分别,因为歌声已经开始回荡。
身旁的桌椅空着,笑丘已经不见了踪影,东流坐得挺直,唱起八神咒比所有人都要认真。我已经耳熟能详了,但对于咒文也只是勉强念出来,谈不上体悟。
前辈走进了教室,所讲述的内容也依然是我熟悉的东西。原本听完就基本忘记,只留下一个大略的印象,现在却完全回忆起来了。所有的东西都深藏在脑海,没有遗忘只是无法回忆。
“你举手问他,形神俱妙之后,性命还有什么分别。”东流对我说。
没见他开口,也没见他有小动作,他怎么也弄起玄虚来。
下课铃还没响起,讲授却已经到了末尾。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什么时候讲完什么时候响铃。我疑心每堂课耗去的时间都完全一样,毕竟讲授的内容没有任何差别。
不管我做出怎样的举动,对前辈的讲授都没有任何影响。但这一刻,一切都改变了。我将手高高举起。
“你有什么问题。”前辈和蔼地询问。
“老师,我想知道形神俱妙之后,性命还有什么分别。”
前辈不说话了,像一块木头。过了好久,他化成了一缕轻烟。“还未渡河就已经生了毁船的心思……”
我也惊呆了,没想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无法推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定的轨迹有了偏差总归是好的。因此我心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些喜悦。
可偏偏身体不受控制了,猛地冲向了窗户。我完全没必要像之前那样,用极端的方式打破这一切也是没有意义的。可什么都无能为力了,最后生出的念头是圆满,继而就要坠落在风中。
而这时,坠落停止了。睁开眼只看到惊梦一脸的坏笑。
“现在明白了吧。这一刻我才是我,你才是你。”
说完,惊梦将手一抖,我便甩了出去。一阵恍惚之后,站在了走廊上原来的位置。
似乎自己从来没有移动过脚步,刚才的一切都不是亲身经历,东流仍站在我身旁。而惊梦却正要从教室出来。
我突然明白了惊梦的意思。我的梦当然只有我,没有旁人。定睛细看,教室里所有人都是我的模样,哪里有什么老师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