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道种究竟是什么啊,看着跟一道符似的。”为什么不是种子,我腹诽着。假如是一粒种子该多好,等它结出了果实,闻一下功力暴涨,吃一口白日升仙。
“应该是妙法传承,修行体悟。道种是没有形状的,那位前辈用画符的手法给你下道种,所以你才会误会。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跟武印差不多吧。武术大家可以将武道以印记的方式传给弟子。但说这些也没用,修行还是得靠自己,其中的玄妙仅仅知道没有丝毫用处,得去践行印证。”笑丘回答说。
再从正门绕回去实在让人心有不甘,这路线像极了一个正方形。而且说来好笑,房东在围墙那儿开的是后门,我即便从学校大门绕进去,到头来还是得翻墙走旁门。换句话说,我是白白被笑丘折腾了。
都两点了,保安还不去睡,这种负责任的精神我完全无法正常理解——是不是学校想抓几个半夜翻墙上网的,杀两只鸡看看?
“你直接把我扔阳台上得了,再瞎折腾腿就废了。”房东当然已经睡了,大门也紧闭着。离校门还远着,我是一步都迈不动了。
房东家的大门我还是第一次瞧见,毕竟之前也懒得到处跑。砖石的围墙上爬着青苔,院内的一角种着两行青菜。院门也锁着,大门也闭着,笑丘抡了抡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仍然是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也没有多做观察,信手就把我扔了出去。“走着。”
高高抛起,缓缓落下,等缓过神来我已经稳稳当当站在了阳台上。冲笑丘挥挥手,我转身轻轻敲窗子。熊佳还没睡,或者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晚上睡觉了。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学习方法,把睡眠时间拆散,漫漫长夜尽量温书,临天明小睡一会儿,白天再抽空小憩。
他整个人显得痴痴呆呆,连窗户的插销都拨不准。趁他给我开窗,我想再问笑丘两个问题,但笑丘已经走远了。
从窗户直接爬到床上,我侧身滚了两滚只想就这么睡去,无奈手上疼得厉害。我们当然没有预备什么药品,只有清凉油、风油精这类提神的玩意儿。眼药水当然必不可少,但跟现在的情况明显不符。清凉油肯定也不对症,但顾不了那许多。涂抹在瘀伤上和创口旁,只要能舒服些就够了。
熊佳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从阳台进来?大晚上又跑哪儿去了?”
我把受伤的手扬了扬。“看见没,哥翻墙进来的。佩服吧,三五米不在话下。”
他的问题我只回答了一半,跑哪儿去了我是既不敢说,也说不清楚。正想扯个谎蒙过去,他已经沉在练习册里了。
今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又是一大堆问题把我淹没。我已经出离恐惧和疑惑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给夏宜文的回信得赶紧写,明儿要交的作业得抓紧做,国庆节前要求背诵的英文短篇我也不能放下……
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但人总是有惰性,能拖就拖,即便拖到最后仍然得去做。我不想多考虑这些琐碎,可有时候,能回忆起来的只有这些琐碎。已经累得不想动弹,可偏偏没了睡意,熊佳还开着灯,这让我更加不能安眠。
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起闲话,他也多用鼻音来回应,不多时竟响了轻微的鼾声。他坐在床上睡着了,手中的笔还没放下。
如果有多余的精力,我应该会跟他开开玩笑。但现在,爬起来关灯已经很艰难了,哪有心思管他。
黑暗中,一种无法言说的静笼罩着我。归于虚妄,归于寂寥,归于幻空,世界离我逐渐远去。
光远了,漆黑中更显寂静,眼睛看到的是事物原本的形态,而不是光涂抹的色彩。
声远了,寂静中更显虚无,耳朵听到的是世界真实的衍化,而不是声强加的震颤。
继而是气味,继而是触感……
连心都远了,虚无中归于幻空,一切都处在真与假的缝隙里。
我感知着一切,不依靠眼耳口鼻等身体的器官,也不依靠推测、分析和想象。一切都浮现在既非脑海也非内心的某个地方。能看见,不依靠眼睛;能听到,不依靠耳朵;能思考,不依靠大脑和心脏。这一切既让我感到恐惧,也使我觉得新奇。
将注意力集中到身体上,胸中有一粒种子在散发光芒。光芒时大时小,闪烁不定。我无法睁大眼睛仔细看,也无法闭上眼睛不去看,一切都不是我能主导——如果能看见是因为眼睛,那么我根本不知道这双眼睛在哪儿。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种子上,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我无法分心他顾。恍惚中,我开始迈步走向种子的光芒,这是无法用笔墨语言形容的体验。种子在我的身体里,而走向种子的身体又是谁的呢?
如幻影消失,如镜面破碎,周围的一切都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身处道观大殿之中。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不做早晚课也或坐或跪了不少道人。三清神像之前有三位道士坐在蒲团上,正中那位我认识,就是给我下道种的前辈。
前辈的装束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总觉得要比在沙洲要更庄重些。服饰的学问我一窍不通,只是听惊梦说起过汉服之类的东西,因此也无法分辨仔细。许多道人手里都拿着乐器,吹拉弹唱的都有,乐声使人宁静也让人感到恐慌,我下意识低下头不敢再东张西望。
乐声一停,前辈开讲。
“大凡学道先炼性,性情不定元神惊……”前辈的讲授让我觉得非常奇怪,听了不知有多长时间,我竟什么都没听明白。原来道家是这么授课的,实在无法想象。
普通人看道家典籍,自以为读懂了经文的含义。没成想仅一个字,就有无数的解读和求证。比如前辈说的“大”,我听得是如痴如醉。他就讲了这么一个字,已经不知讲了多久,可我仍觉得说得太过简练。
不知不觉,前辈已经停下讲授,我仍在苦苦思索。
前辈的声音惊醒了我。“痴儿,你懂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