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说:“没怎么样,还那样。”
他歪着头打量我:“顺其自然?”
我回答:“顺其自然。”
然后他便不问了,只是告诉我,今晚笑丘就能活蹦乱跳了。
心里一直记挂着笑丘,因此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似乎怎么都挨不到晚上。晚饭只喝了一碗看不见米粒的清粥,我有种预感,为了庆祝伤病初愈,笑丘一定会拉着我大吃一顿,而且多半是让我付钱。离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我跑回租住的房间了,熊佳不在,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灵魂深处蔓延。
除了晚上,我们回租住房间都恰好错开,以至于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对方只在晚上回来。一头栽倒在床上,感觉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假寐几分钟后,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张毛爷爷就准备去上自习。
大吃一顿当然不能花太多钱,我一个穷学生得懂得节制。山珍海味和青菜豆腐当然是有区别的,但笑丘总是很顾及我的经济状况。校门口的菜色一般,好在米饭管够。四个人点四个素菜或许三十块都不到,但我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希望还能带回几张毛票,不然后面几天就只能啃馒头了。
铁台阶第三级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饱经风霜的它经不住锈蚀和踩踏早就不堪重负了。我刚要踏上去,脚就吓得一缩直接滑到了第二级。差点摔了个马趴,站稳后我心里暗骂了一句,也没管事骂谁,或许是无辜的阶梯,或许是无辜的房东。于是我开始低头认真看路,万一有铁钉呢?万一有瓜皮呢?
篮球场球架不多,边界线也是混乱不堪;球场边是用砖石砌的乒乓球桌,每一个抽球都有毁天灭地的威力。这些都是危险的地方,感觉所有球都是直奔路人的脑袋去的。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去教室得从中穿过。
“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一个小女孩儿站在我面前,似乎很生气。
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懵了。小女孩儿很漂亮,柔顺的长发上别着一个小动物造型的发卡,身着着淡色的裙子,下摆很短,没有遮住膝盖。
这样的裙子是不能穿进教室的,我心里想着。女孩儿突兀地质问后不再开口,我心里存着疑惑却并没有寻根究底的兴趣。于是默默从她身边绕过,离开了。
再耽误会迟到的。何况,没准儿笑丘在等我。直到穿过了危险的球场,我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两个女孩儿跟我一样是租房居住的学生,房子都在围墙那边,围墙上也都开着同样的门。铁台阶很高,女孩儿的模样很周正,身上的短裙也很吸引人注意。从下往上看爬楼梯的女孩儿,很可能会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而我恰好从台阶下经过。这时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因为我正想着再往前走就得防备危险的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球。
或许她们正要回去。一个女孩儿问:“你为什么还不上来?”
另一个女孩儿回答:“有人来了,被人看去怎么办?”
或许她们正要离开。一个女孩儿说:“快下来,再磨蹭就迟到了。”
另一个女孩儿回答:“你真是没脸没皮,啥都不怕,有人来了。”
我完全无法回忆起这段细节。唯一的记忆是,两个女孩儿在说些什么,然后我走近了便默契地停下了。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我感觉她们在盯着我,但也只能说是可能。于是我近了,更近了,远了,更远了。再然后,一个女孩儿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气鼓鼓地问我为什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女孩儿很漂亮,可我却回忆不起她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一眼,或许是错过了,那真是太遗憾了;或许是完全没注意,我为什么要关注一个路人?话说回来,看一眼又何必呢?反正也就是一面之缘。
然而女孩儿的问话却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三省吾身”的圣训已经完全抛在了脑后,我满脑子都是这么一句奇怪的问话。果然是顺其自然,自然而然。我突然开始觉得漂亮女孩儿比惊梦要高明。他说的一万句都没有女孩儿一句顶用。
整个自习我的心都是乱的,左手托着腮,右手转着笔,用嘴巴吹气去翻那总也翻不过去的书页。而脸上,时不时的傻笑已经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同桌是个陌生人,前桌我也不认识,他俩勾结起来,我一笑就提醒对方过来看,然后三个人都在傻笑。可怜我完全没有发觉,因此当自习辅导老师过来提醒时,我还傻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终风有三大特色,正式开学才一个月,我就发现了两大。照这情况发展,特色少说也有小一百。食堂哪个窗口没点特色呢?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最大的特色是补课,这是不可动摇的。周末只是传说中的东西,顶多周日早上不强迫一定自习,以及下午留出一节课打扫,如果有时间可以出一下校门。这些都没什么,最神奇的是六月末才出成绩,九月一日才正式开学,期间还得填入学志愿什么的,感觉明明没多长时间,居然能补课两轮,合计超过四十天!
第二个特色是分班,到现在我已经经历了三次分班,这太不可思议了。身边的人永远是陌生人,授课的老师永远是陌生老师,我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适应。
晚自习终于过去,说来奇怪,当钟声响起的一刹那,我的心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翻开一本习题册,我默默进行着演算。
当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时,惊梦和笑丘出现在教室门口。惊梦唤我出来,我赶紧放下了笔。
笑丘的脸色还好,想是为了遮盖伤口,因而天还未凉下来就已经裹了个结实。左手戴着手套,我想起那个透亮的枪伤。
我很激动,于是快跑过去跟他们打招呼。
然而我没想到,笑丘的第一句话却非常突兀。
“奶粉你一定还没丢。”笑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