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不住就不坐,睡不住就不睡。也许就这么简单。
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这个世界总是有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人和事在困扰着我们。总是遇上不想遇到的人和事,这种苦佛家称之为怨憎会。我是凡人,当然逃不脱。可往往烦恼与菩提只有一线之隔,一个念头生成,一个念头灭尽,烦恼即菩提。
我开始与熊佳一起每晚温书。高三会延长一节晚自习,而我们才高一。所以回到宿舍后还有充足的时间。不去想开夜车会起多大作用,也不去想所谓的优等生与后进生,我不需要老师同学的另眼相待,更不在乎向人请教时遭受的白眼——我只是想尽一个学生的本分。
课程其实并不难,我也并非不够用功。只是全新的学习环境和课程内容,让我很难适应。如果你的老师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初中学习跟小学学习完全不同,高中学习跟初中学习完全不同——请一定把这些话扔进抽水马桶。本来就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还去强化它的负面影响,当真是害人不浅。那些话不用说,因为谁都会感受到不同,多教方法少说其他。一开始的心态很可能会伴随整个校园生涯,一畏难则处处难。
我当然是受害者,查漏补缺的过程就像是织衣服。最初就破烂且不合身的衣服,再怎么修补都不如一件织得完整的。新课听不大懂,当然是说似懂非懂,只好在笔记上下工夫;习题不太会做,当然不是全不会做,于是勉力多做练习。
进步是需要时间的,我催眠自己,虽然一想到才高一就落后这么多就很有欲哭无泪的感觉。总之,我很充实,我并没有在学校混日子。
只是有一点——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睡觉。
惊梦的话我当然是牢记于心,可是头一沾枕头,负罪感就驱使我爬起。即使勉强想些什么也无从想起。我什么都想不起,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我什么都忘不掉。
我无法将内心中深藏的东西挖掘出来,无论是人是事是情绪还是其他,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心里究竟藏了什么。
于是我问惊梦:“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想。我睡不住了。”
惊梦一摆手:“时候到了你就明白。”
于是我继续睡,更加睡不住了。我又去问惊梦:“我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又究竟是在干什么。”
惊梦回答:“人事已尽,天意如此,意料之中啊。”
过了两天,我实在快被自己逼疯了,我静不下去也动不起来,一切都只剩一个“乱”字。这回不跟惊梦说清楚,我决不罢休。
于是我找到了惊梦。课余大家都有时间,如果可能,我们可以聊好久。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惊梦就把我的话全堵回去了:“传你一句口诀,听好。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老天!这算什么口诀!我已经无法形容那种复杂心情了。等我回过神来想说个清楚,他已经扔下一句“等笑丘伤势好转,让他教你”飘飘然走了。
好吧,听孔子和曾子的。不管后世儒家怎么样,也不论孔子言论如何被人断章取义继而歪曲甚至妖魔化,起码这一句很对我的症。
仅仅是三个问句,但有非凡的伟力确是无疑的。我知道我一样都没有做好,而每日忏悔之后,一觉过去便全部抛诸脑后,尔后是新一轮的忏悔。每天都进步一点,这似乎已经够了。而相应的,我不再烦躁,这三个问句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被我牢牢抓住。如同入魔,每日睡前我都在默念这段曾子的名言。
只是这种状态与惊梦设想和预期的完全不同。我并没有忘记什么,静与我无缘;也没有想起什么,动只是一句笑谈。我的心神被这一句话禁锢,不默念这句话我内心就不会安定,那种感觉就如同水中的浮萍,漂泊无依。
过去了两天,我就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突然发觉了自己的异常。于是赶紧去找惊梦。颠三倒四地把这两日的情况告诉他,心里已经恐惧到了极点。而他竟然毫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口诀总是要念的。以后不要去管这句话,机缘到了自然就会忘记。今后不必刻意想,也不必刻意不想。一切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说得轻巧。越让我自然,我越无法自然。这是无法控制的。
而我再要去问,他却不说了,只是嘀咕:“这样也好。过两天跟笑丘说。”
我毫无办法,但不幸中的万幸,除了让我的负罪感更重外,其他的情绪逐渐淡开。学校的生活可以用三点一线形容。学校、食堂、寝室,三者构成一条单调的直线,让人来回往复两头落空;三者又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圆,把一切都圈在了里面。这些是本分而不是悲哀。我很快忘记了很多杂念,用半放空的大脑学习那些看似有用却又无用、看似无用却又有用的知识。
惊梦比我过得累,他每天的课照常去听,课余则去照顾笑丘,晚上还得按时回寝室。至于他是不是在别人睡着后偷偷跑了出去,我不敢揣测。其实他每天都会跟我说会儿话,但是我有问题想找他,他总是恰好不在;他有话想跟我说,又恰好能碰上我。这应该也是某种神通。
于是,我便听他说了好些笑话。
“说好不吃东西呢?一顿吃三人份还说不够。”
“不仅吃得多还喝得多,我给他准备凉白开他还不乐意。”
“今天心有所感,担心他出事,于是去找他。结果他没事,我被洒水车喷了一身。”
……
他当然不必跟我多说什么,但他跟我说笑话,我会觉得无比心安。而这些,恰恰是这九天来坚持下来的原因。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再或者别有深意。
九天过去,我的睡功没有练成,修行也是毫无所得。
不禁有些黯然神伤。遇上了惊梦,本来有千言万语,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他打破了僵局:“你跟那女孩儿怎么样了。”
我从未想过他会跟我聊这个,于是说:“我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惊梦:“我当然知道你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正是因为你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我才会问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