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城北城门外,有一座越秀山,历来便是文人墨客游玩吟诵之胜地。在越秀山向东一侧,有一片平坦开阔的山坡,原本是附近村民牧牛放羊的地方,后来被官府圈禁起来,成了官宦豪绅跑马练武的场地。
正是万物昌盛的时节,山坡上碧草如茵,绿意盎然。明琅深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张目远眺周遭的风景。
今日一大早,展麟便跑来找他,说要带他出去练习骑马。明琅无从拒绝,只好跟他出来。展麟体贴他尚不会骑马,还专门从王府里带了马车马车夫过来,先让明琅坐上马车,一直到进了跑马场,才让他从车上下来。
此时太阳升起未久,阳光还算柔和。但见得天空一碧如洗,蓝得就像一块透亮的琉璃。碧空之下,群山起起伏伏。森森翠绿,映衬着湛蓝天幕,即便是最高明的工笔画家,发挥出最高超的绘画技法,也画不出这等纯净的色彩,和这般祥和的风景。
“很美是吧?”展麟问,很轻声,就好像声音稍大,会惊碎了这里的祥和与纯净。
“是!”明琅亦轻声回答。
这不是他第一次到越秀山来,之前冉旭曾经陪他到山上游玩过一次。但从这个角度看风景,他还是第一次。
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练功服,并非近日新做,而是他平时在家练武的时候所穿。不过他这身练功服跟展麟身上所穿略有区别,展麟所穿是在腰上扎了一条宽腰带,更显得敏捷利落,英姿挺拔。而明琅这身练功服,腰带扎在里边,一件对襟薄绸衫,宽宽松松一直盖过臀胯。
但正因衣衫宽松,愈显得他身形纤弱。加上黑色的绸料,更衬得他面白如玉,肤光胜雪。展麟不由自主心生怜爱,想要开口说句话,又觉得不是做兄弟的该说的话。而一旦让这俊逸若仙、却冷淡如水的小兄弟听出“轻薄”之意,难免又要费尽口舌解释道歉。
所以话到嘴边改了一句口:“兄弟想不想尝试一下纵马疾驰的感觉?”
“啊?”明琅回头脸来,满含疑问地看着展麟。
展麟扬眉一笑,忽然伸双手握住他腰,使力往上一送。他见明琅身形纤弱,本就未敢太过用力,不想明琅腰细得不盈一握,身体更是轻如翎羽,即便他省着力气,还是使得有些猛了,竟将明琅直接扔在了马背上。
明琅并非从未接近过马匹,虽然他家里买不起马,但他恩师冉老先生却有一匹专用作出急诊时候骑的马。当初冉旭练习骑马的时候,明琅也曾试着练习,不想一只脚刚刚踩进马蹬,那马忽然发疯,竟将他沿地拖着奔了出去。虽然那次并未受伤,明琅心里终究留下了阴影,所以自那次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尝试骑马。
而今突然被展麟抛上马背,明琅只吓得魂飞魄散。幸好他练过武功,危急中俯腰低身紧贴马鞍,正想伸手抱紧马脖,忽而腰上一紧,他腰里已经箍上了一条粗壮的臂膀,耳边响起展麟软声安抚:“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
明琅只想破口大骂,但此时人在马上,根本身不由己。忽而马身长鸣,俯仰之间,那马居然跑动起来,而且越跑越快,越奔越急。明琅只觉凉风刮面,别说骂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反而他一个纤瘦娇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向后缩进展麟宽阔强壮的怀抱里,同时一手紧抓着展麟揽着他腰的手腕,一手牢牢扯住展麟的衣袖。
展麟心中大乐,这个冷冷清清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小兄弟,总算是跟他有了一次亲密接触。
他绝非正人君子,但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是喜欢女人的,明琅虽然俊逸若仙,他对明琅也无任何不轨之心。只不过明琅老是摆出一副冷漠清高不可侵犯的姿态,倒让他生了争胜之心,定要打破明琅的抵触与防备,让明琅发自内心的当他是最亲密、最亲昵、同时也最可信任的好兄长。
他的这匹枣红骏马,原是一匹千里良驹,那草坡虽大,也只在片刻之间,就跑了两个来回。等到又一次抵近山脚,展麟勒紧马缰,让马从疾驰,变成慢跑,再变成缓缓而行。
“怎么样,有没有一种奔放豪迈横行天下的感觉?”展麟问。或许是明琅轻盈纤弱的身体带给他的怜爱感觉,就连说话的声音,他都显得格外柔软。
明琅没有出声,他本来要在马速缓下来之后骂展麟几句的,然而正如展麟所言,当他从最初的惊惧慌乱中镇定下来,随着快马奔驰,劲风刮面,两边的景物飞速倒退,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一种自由自在驰骋天下的快乐。而积压在心中对展麟的恼恨之意,也在这纵横驰骋中消散于无形。
更何况展麟虽然抱他在马上,却始终规规矩矩只是揽抱着他腰,并没有一丁点摸摸索索轻薄之举。反而,那粗壮的臂膀、强壮的胸膛带给他的异样之感,根本令他情怀荡漾,有口难言。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跟人如此亲近,自小他就疏离于人群之外,包括明老爹夫妇,都不敢对他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至于青梅竹马的冉旭,更是将他奉若天人,爱他,敬他,却不敢稍有亵渎。
唯独这位小侯爷,就这么放浪无羁,就这么没规没矩,才认识他不过几天,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他抱在了怀里。
“好兄弟,你是不是受到惊吓啦?”展麟没听见明琅回话,倒有些担心起来,挨近他耳边多问一句。
两个人本来就贴得很近,他再这么凑近明琅耳背,热乎乎的气息固然令明琅浑身僵硬,他自己也嗅到一抹幽幽馨香,从明琅颈项间直沁入他的肺腑之中。
展麟身上一紧,霎那间口干舌燥,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只想将明琅抱得更紧些。
他当然没敢付诸行动,并不是怕明琅翻脸,而是他自个儿心里止不住地暗骂自己莫名其妙,怎么就对一个男孩子起了异样之感。
直到明琅呼出一口气来,冷冷问他一声:“小侯爷,你可以让我下马了吗?”
展麟才如释重负,脸上发热,嘴里却回了一句:“你又叫我小侯爷!”
一边说,他先跳下马背。未等明琅摇晃惊呼,他已经伸长手臂,又将明琅从马上抱了下来。
“我警告你,以后未经我点头,不准这么突然地做出这等吓人的举动!”明琅立刻板着脸开口。
“好好好!”展麟自然满口答应,“我不过是想让你感受一下纵马奔驰的快乐,这样你练习起来才有动力。”
他这话明琅其实颇有赞成,不过一旦点头,只怕这位小侯爷更加无法无天,所以他只是从鼻孔里边哼出一声,直截了当开口发话:“你要如何教我骑马,现在就开始吧!”
展麟赶忙点头,于是从如何蹬鞍上马开始教起。明琅原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展麟示范两次,他便掌握了要领。只是童年的阴影作祟,无论如何不敢踏足到马蹬之内。直到展麟一手挽住马缰不让马动,一手扶在他腰上,他才鼓足勇气,总算是勉勉强强跨上了马背。
之后展麟又教他如何在马背上保持身体平衡。枣红马极通人性,又有展麟守在跟前,那马温温顺顺等到明琅确实坐稳了,才在展麟的指挥之下,撒开蹄子小跑几步。一旦明琅发声惊呼,那马便立刻停止前进。
练得一阵,总算是能够在马匹小跑的状况下坐稳身体,展麟见明琅满头冒汗,遂将他抱了下来,找一个阴凉之地,坐下来歇息一会儿。
他从马背上摘下水袋,先打开塞子递给明琅,一手帮明琅托着水袋,等明琅喝了几口,他自己也喝几口,又把水袋挂回到马背之上。
之后他挨在明琅身边靠坐在一株大树上,回脸看着明琅因受累而泛红的面颊,笑眯眯地不说话。
“你又盯着看什么?”明琅瞪瞪眼睛。
展麟想说“你脸红起来更好看了”,明知他不会喜欢听,又忍住。嘿嘿一笑,向后靠在树干之上,伸长手臂舒舒服服出了口长气。
突听马蹄声响,有两匹马缓行而至。前边马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蜂腰猿臂,英武矫健。后边一位二十二三岁年纪,亦是身量匀称,颀长挺拔。正便是展麟两个结义兄弟李超与何钰到了。
“大哥!”李超隔着老远就在叫。
“你们怎么来了?”展麟站起身来问。
“我跟二哥一早去找你,你那个小书童说你可能来这儿骑马来了,所以我们也跟着来了。”
李超一边说,一边跳下马背。两眼向着正站起身来的明琅一瞟,忽然之间愣在了当地。
(请看第十章《情深难涉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