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心乱如麻。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展麟一边帮他揉干头发,一双眼睛却热辣辣地在他身上偷觑不止。他知道展麟是怎么想的,他必须尽快斩断展麟的妄想,要不然长此以往,不仅展麟,他自己也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究竟我师兄怎么样啦?侍刀侍枪有没有打听出一点消息来?”他突然开口发问。
展麟正沉溺在无尽的遐思之中,突听他问出“师兄”二字,心中一凛,悄悄吸了一口气,这才作答。
“还没来得及问呢!刚回来又累又饿,要不然一会儿我出去问问。你累了先睡,明天我再告诉你。”
“不问清楚,我能睡得着吗?”明琅瞥他一眼,将头发从他手里拽出来,“你出去,等我扎起头发,我跟你一块儿出去问!”
“你扎头发都不能让我看吗?”展麟扬眉笑问。
明琅不答,只是瞪着他。展麟只好出去,他自己的头发也还披散着,遂进到屋里坐下,命迎春迎夏进来帮他梳了头扎起来,出来看时,明琅已经站在门口等他。展麟冲着明琅一笑,自然而然伸出手来想要牵住他手。明琅一躲,率先走向院子门口。展麟无可奈何,忙紧随跟上。
到了外院书房,展麟命书童唤了侍刀侍枪进来,问起有没有查找到冉旭的下落。侍刀回答说:“小的们无能,到现在仍未找到冉小大夫。不过我们沿路打听到冉小大夫已经进了京城,只是京城太大,一时半会儿还未能查到他的落脚点。”
“只要进了京城就不用太担心了!”展麟立刻安抚明琅,“天子脚下,没有人敢肆意胡为!况且冉兄弟还会武功,真要有什么事情,咱们立刻就能听说。”
明琅满脸愁思,等他说完,禁不住冷笑一声,说道:“天子脚下就没人敢肆意胡为了?只怕很不见得!”
展麟忽然想起他赵家何尝不是在天子脚下,然而满门尽灭,到现在也难以伸冤报仇,不由得暗悔这句“天子脚下”说的很没水准,心思一转,改口说道:“要不咱们请牟斌帮帮忙,以锦衣卫的势力,必定能够很快查到冉兄弟的下落!”
“他自己的事情还想要你帮忙呢!”明琅咕哝一句,忽而扬脸看着展麟,“怎么他到现在都不来找你?也不将你的白马还回来?”
“他不来找我,说明他或许已经处理掉了曹道人所谓的那件谋逆之事……”
展麟沉吟回答,偏偏他一句话未说完,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外边小厮通报一声:“锦衣卫牟大人求见小侯爷!”
展麟跟明琅相互一望,忙一同迎接出去。正见牟斌将白马递给一个小厮牵着,展麟赶忙抱一抱拳。
“牟大人,我跟明兄弟正在说你呢,事情可办好了?”
“事情如果办好,我就不会这么晚来打搅了!”牟斌脸色凝重,竟顾不得跟展麟明琅回礼,一把拉住了展麟的手,就往敞开着的书房门口走,“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还是到屋里说,这一次真得小侯爷力挽狂澜了!”
展麟明琅听他说出“力挽狂澜”四字,不由得心中吃惊,忙跟他一同进到书房。等侍刀侍枪退出,并关上房门,牟斌才向着展麟深深一揖。
“我现在心如火燎,却无计可施,只能恳请小侯爷施以援手!明日无论如何要请小侯爷跟我一起入宫,保护圣上免遭荼毒!”
“牟大人何须多礼,到底是有什么事,牟大人请讲便是!”
展麟更是吃惊,忙拉牟斌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明琅则站在展麟背后,用手扶着椅背,静等牟斌开口讲述。
原来牟斌于十数日前从红枫山庄押解鸡爪门叛逆牛焱回京,经过审问,牛焱供出在保定尚有两个同党。牟斌本来心存疑惑,要另派手下前往调查,不想锦衣卫指挥使万达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亦说保定有谋逆隐匿,并且准备于近日聚众生事,因之万达指令牟斌亲往调查。牟斌无可奈何,只得带了四名得力手下出京,在保定徐水等地一查三日,根本没有任何动静。眼瞅着将近九九重阳,牟斌放心不下,遂于九月初八启程回京。结果在路上跟曹道人等人一场火拼,若非展麟适逢其会,几乎就要葬身在徐水。
“到底明日是有什么事情,让牟大人如此忧虑?”展麟追问。
“明日九九重阳,正好是万贵妃的父亲万太傅八十大寿。皇上为了哄贵妃娘娘开心,同时也为了显示皇家爱民之德,特于明日邀请京城内数十名耄耋老人,在万岁山下召开一个长寿老人筵,并允许每位老人带一名儿孙随身服侍。所以我今日一听曹道人之言,便料到他们必是想在这个长寿老人筵上有所行动,因之借了小侯爷的马匹急赶回来。本来想先去审问牛焱是不是故意将我支出京城,不料牛焱居然在我离开京城这几天死在了牢里。如此一来我虽然得不到确切消息,却更加认定这批人是要在明日动手。我因此赶去皇宫,想要面奏圣上取消此宴会,但圣上今日宴请瓦剌太子,只因多饮了两杯,已经在贵妃娘娘宫里歇下。我没有真凭实据,不敢硬闯皇宫,只好去找万大人商量。岂料万大人居然不肯见我,只说什么事情由我自行处理便可。东厂那边又跟我素有心结,我是万般无奈,不得不来求小侯爷帮忙。务请小侯爷明日假扮锦衣卫与我一同进宫,凭小侯爷绝世武功,或许能够护得皇上圣体安泰!”
一边说,牟斌再次起身,一揖到底。展麟赶忙伸手相扶,说道:“牟大人何须如此!我展麟亦是侯门世子,护卫皇上义不容辞!明日我自当随牟大人一同入宫,倘若这批反叛逆贼真敢生事,展麟刀下决难相容!”
“咱们仓促应对,明日只怕凶险之极!我本是皇宫护卫,为皇上舍却性命理所当然,如今却要将小侯爷牵连进来,唉!”
牟斌禁不住长长一叹,展麟忙开口说道:“牟大人再不要说这种话了!今日时间已晚,况且咱们都赶了一天路,我看牟大人还是赶紧回家歇息!明日一早,展麟恭候牟大人传唤!”
牟斌今日劳心劳力奔波一天,确实已经筋疲力尽,况且明日很可能有一场血拼,确实需要好好睡几个小时,于是拱手道别。他自然不能再将白马骑走,展麟命侍刀去马厩另挑一匹好马,送于牟斌骑乘。
回过头来,却见明琅正在发呆,展麟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笑问:“好兄弟,你在发什么呆呢?”
“我在想……”明琅迟疑一下,这才说出来,“明日能不能……也让我跟着去?”
“你跟着去干吗?”展麟一听吓一跳,“你没听牟大人说明日凶险之极?况且我明日是要保护皇上的,不能将心思全放在你身上,万一有个好歹,那我不是要拿刀抹脖子了?”
“你急什么,我只是说想去,又没说一定要去!”明琅瞥他一眼。
“可也奇怪,不过就是一场老人筵,有什么好去的?”
明琅不答,稍稍停了一停,才幽幽出口。
“我就是想看看……皇上……跟贵妃娘娘,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还不都是一鼻子俩眼睛?”展麟不由得莞尔一笑,“况且明日有很多普通百姓在场,贵妃娘娘未必会露面!”
“明日主要还是为了给万太傅庆贺八十寿诞,贵妃娘娘身为女儿,怎么可能完全不露脸?”
“这话说得也对,不过……”展麟瞅着明琅嘿嘿一笑,“兄弟好像对万贵妃特别感兴趣,为什么?不会是因为……”
他很及时的将“贵妃娘娘给你赐过名的原因”这句话咽了回去,却见明琅面无表情,淡淡作答。
“她如今年过五十,比皇上大了十几岁,可是皇上……居然数十年对她恩宠不减,天底下有谁不对她心生好奇?”
“天底下对她心生好奇的,都该是女子才对!男人吗,更应该好奇皇上的心思!”展麟立刻接口,两眼觑着他,脸上笑容别有意味。
“有什么区别吗?”明琅保持着无动于衷。
“当然有区别呀!”展麟扬眉回答,“一个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一个是站在男人的立场。没有哪个女人不想如贵妃娘娘那样得自己男人万千宠爱,却没有几个男人会愿意像皇上那样,一辈子都对一个女人千依百顺!”
后边这句话令明琅心中大不舒坦,张嘴想要讥刺一句,但如此一来,只怕展麟更有话说,最终只能按捺下去,冷冷一笑,说道:“你对男人女人的心思揣摩得可真够透彻的!”
一边说,便转身出门,走向内院。展麟赶忙跟出,笑嘻嘻地凑近他耳边说道:“我跟其他男人可不一样!我这辈子倘若能够娶到我喜欢得不得了的那一个,自然一辈子对她恩宠无极,千依百顺!皇上除了万贵妃,总还有一位皇后、几位嫔妃,我除了我喜欢得不得了的那一个,这辈子绝不会再要第二个女人!”
明琅霍然回头,展麟冲着他扬眉而笑。明琅动动嘴,又闭上。想转头,又停住。
“你这人最近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说个话总是颠三倒四莫名其妙!”
他冷冷丢下这一句,这才转身续往内院而走。展麟紧随在他的身边,依旧嘻嘻哈哈慢慢悠悠。
“我有病吗?为什么我感觉从未有过如今的这般心旷神怡欢天喜地?”
明琅更是无话可回,只能埋着头越奔越快。展麟心中洋洋自得,迈开步子不离其右。
(请看第六十六章《长寿盛宴图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