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明琅相交,展麟所见明琅总是冷冷淡淡极少会有太强烈的情绪流露,但今日因为一个“冉师兄”,他居然会大失常态跳起身来。展麟不由得心中一片冰凉,此情此景,纵然百般的不情愿,却不能不信侍枪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话已出口,纵然心疼,纵然胸闷,他也只能续往下说。
“他跟我们前后脚,正好侍刀的马受了伤,在客栈里多停留了两天,被他赶到了前边。结果……侍刀侍枪碰到他的时候,正看见他被山匪打劫……”
他的话只说到这儿,因为明琅再次“啊呀”一声打断了他话。
“他他他……受了伤没有?他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告诉我?”
展麟两眼瞅着他,有句话在嘴边萦绕良久,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慢慢回答他的问题。
“他没受伤。而且……有侍刀侍枪护着,这一路他都平安无事。”
“那他现在在哪儿?”
“侍刀侍枪要留在真定等我,所以……他独自进京去了。”
明琅按捺不住再次跳起。
“怎么能让他独自进京?他一个文弱书生,又没出过远门,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他满怀焦虑在屋里团团乱转。展麟两眼瞅着他,一颗心更如是窒息一般难受,分不清楚是伤心,还是生气。良久良久,先前涌到嘴边的那句话,终于还是问出口来。
“你对他……好像很关心,好像……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关心过!”
“他是我师兄啊?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能不对他关心吗?”明琅回脸一瞪,猛然见他神情木然,跟平时大不一样,心中一惊,再一句话脱口而出,“你你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展麟也站起身来,转开脸不跟他眼光相对,“你冉师兄会独自进京,是因为……他跟侍刀侍枪说,暂时不想跟你见面。”话一说完,展麟就想走出房门,但刚一抬步,他又停了下来,“你师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文弱,侍刀侍枪碰到他的时候,他正一个人跟好几个山匪打得难分难解。若非如此,侍刀侍枪也不会放他一个人走。”
他跨步走出房门,回眼一瞟,只见明琅正抿着嘴唇瞅着他看。展麟更是心如刀扎,只能咬一咬牙,回去隔壁他自己住的房间。
在房里愣坐良久,一颗心始终缩成一团。他开始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算明琅跟冉旭之间有些不清不楚,他又何必如此生气如此伤心?
他想来想去也不敢轻下结论,倒是另外一个事实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万一冉旭出了事故,不仅明琅会懊悔终生,连他都要内疚一辈子!——他内疚一辈子没关系,但明琅已经够苦了,他不能也不该再往明琅心上加一把刀。
所以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纵然心中很不情愿,他还是唤了侍刀侍枪进门,命他们即刻赶赴京城,沿路打听冉旭的下落,一旦找到,务必要小心看护。若有任何意外发生,也要随时传讯过来。
侍刀侍枪有些不乐意,但中午展麟刚发了一场脾气,侍枪也未敢再发牢骚,而是恭恭敬敬跟侍刀同声答应,各自出去收拾一下,又进来叩别展麟。
展麟等他们一走,又在屋里呆坐一会儿,不停地告诉自己做兄弟的不该这么小心眼儿,就算明琅跟冉旭之间有一些超出师兄师弟的暧昧之情,他这做兄长的可以从旁劝解,却不该气伤自身,更不该从此以后就跟明琅别别扭扭心怀芥蒂。
如此一想,虽然他很难当真心平气和,却也只能尽量显出心平气和,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之后重新走到隔壁,推开明琅的房门。
屋里居然没人!展麟突然感觉好恐慌,只怕明琅已经悄悄出发往京城去找冉旭去了。强装出来的心平气和刹那间支离破碎,反而心中又急又怕,又恼又恨。恨的是明琅不告而别无情无义,怕的是他孤身上路,性命堪忧。
“明兄弟!明兄弟!”
屋里明明没人,他还是脱口叫了两声。幸好他一叫未了,他身后已经传来明琅清脆好听的嗓音。
“我在这儿呢,你叫什么啊?”
展麟霍然回头,正看见明琅走进院门。
“你你你……你没走?”展麟脱口而出。狂喜之下,他心中甚至涌出一个念头来:只要还能看见他守着他,其他的所有事情,都不重要!
“怎么啦?”明琅瞧着他狂喜神态,倒有些莫名其妙,“我不过是听见你吩咐侍刀侍枪赶回京城,所以追上去交代他们几句话而已。你觉得我能往哪儿走啊?难道我不知道,离开你我寸步难行?”
后边这句话突然就让展麟紧缩着的一颗心舒展许多,不由得暗骂自己胡思乱想,明琅怎么可能对他无情无义,无论明琅跟冉旭怎样,起码他对明琅的好,明琅都记在心里。
“好兄弟!”他自己感觉有些尴尬之意,不能不艰难开口,“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去跟师父说一声,我们现在就离开红枫山庄,等以后有时间,我再来向师父请教。”
“算了吧!”明琅摇头,“就算我们即刻往京城赶,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他,还是等着侍刀侍枪的消息吧!”
展麟悄悄地又舒一口气,还有句话想问,却问不出口。倒是明琅瞅一瞅他,索性问他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后悔对我好了?”
“啊?”展麟一愣,“怎么会?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你今天的神情很奇怪!”明琅直截了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冉旭太过关心,所以……心里感觉很不舒坦?”
展麟张口结舌,只能伸手去抓脑壳。
“我也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他还是说不出口。明琅两眼瞅着他,开口再问一句话:“你知道……为什么冉旭会独自上路吗?”
展麟之所以会有满腹狐疑,起因正是这个问题。却没想到明琅居然会开诚布公直接问出来,更是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幸好明琅没有逼着要他回答,而是转过眼光投向他处,仿佛自言自语般缓缓说道:“因为……他对我的感情,超出了兄弟之情,所以……我不愿意他跟我一同赴京!我跟你……也是兄弟,如果……你对我的好……也超出了兄弟之情,我也不会……再与你同行!”
话一说完,明琅一眼也不看展麟,而是立刻进去他住的房间,并且将房门轻轻掩上。丢下展麟先是惊愕,接着惭愧,更有对明琅满怀的怜惜与敬重。敬重明琅冰清玉洁,百邪不侵;惭愧自己居然为了一个男人伤心纠结,妒念丛生。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从今后必得严守兄弟之情,再不敢有丝毫僭越与歪想。
幸好明琅说过撂过,到晚上一起吃饭,他脸上就没有半点儿异样。反而展麟颇有尴尬,只好不住口地说着“这个菜好吃那个菜好吃”,又不断地帮明琅夹菜舀汤。弄得明琅不得不抬起头来说道:“展小侯爷,你是不是把我当成猪来喂呀?你看看碗里全是菜,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展麟嘿嘿一笑,方想开口,明琅忽然把自己的饭碗推到展麟面前,却将展麟的饭碗夺了过去。
“自己夹的菜自己吃,而且一点都不准剩下!”一边说,他便低下头来,就着展麟吃剩下的半碗饭自己吃了起来。
展麟心中一甜,先前的那点尴尬顿时无影无踪,反而从身到心都感觉到无比的轻松愉悦。赶忙也就着明琅的饭碗,大口大口吃得格外香甜。
他身为镇南侯府的小侯爷,休说别人吃剩的饭菜,就连他父母吃过的东西,他也从来没有接着吃过。但不知为什么,吃着明琅吃过的饭菜,他连一丁点“嫌弃”的感觉也没有。反而瞅着明琅不嫌他脏,他已经开心得只想笑出来。
一餐饭吃得舒舒坦坦欢欢喜喜,偏偏还没吃完,留在这院里伺候的一个小厮走了进来,说道:“我们五姑娘让人送了些点心过来。五姑娘的奶妈翠姑做点心乃是一绝,特意请明大爷跟小侯爷品尝品尝。”
一边说,便将手上端着的两碟点心放在桌上。他口中的五姑娘,展麟明琅都明白是指的张紫韵,只因在张氏家族小一辈中排行老五,所以称作“五姑娘”。
明琅向那两碟点心一望,顿时蹙起了两条好看的眉毛,说道:“你给端回去吧!帮我们谢过五姑娘的美意,就说我们不吃甜食!”
“这……”
那小厮大觉为难,展麟瞅瞅明琅,伸手端起两碟点心递到小厮手里。
“端回去吧,照明大爷的吩咐说就是!”
那小厮只好答应一声,端着点心退了出去。展麟向着明琅一笑,说道:“兄弟做得绝情点儿也好,免得张姑娘总不死心!”
明琅心中烦躁,但刚跟展麟和好,不好冲他发泄,只能勉强笑笑。
(请看第四十九章《咸味枣泥引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