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将近九月,广州仍是艳阳高照,但在北方这里却已是深秋时节。任遨游师兄妹引着展麟明琅沿着滹沱河岸向西而行,只见夕阳西照,映得天边红艳艳的一片晚霞。连那滹沱河水,也被晚霞映照得绚烂多彩,分外美丽。
“明大哥,你看是不是很漂亮?”张紫韵首先伸手向着前方一指。
其实不用她说,明琅已经被眼前的景色牢牢吸引。但见前方不远,伴着滹沱河水,一大片黄澄澄红艳艳的枫树林,与漫天红霞相互辉映,真不知是天上的红霞落在了地面,还是地面的枫叶映红了天空。
“这会儿枫叶还没有全红,再晚个十来天,那才真叫好看呢!”张紫韵又说一句。
“明兄高才,可否为眼前景色赋诗一首?”任遨游笑问。
明琅本不愿逞能,但一时心醉神迷,不由得曼声长吟:“丹枫照滹沱,晚霞染银河。最羡天宫里,日日赏秋色!”
“好一个最羡天宫里,日日赏秋色!”
只听得一声赞叹,众人转头去看,只见紧挨着水边站起一人。他身穿青衣,头戴笠帽,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的钓竿,看起来就像是钓公模样。
“牟叔叔,你怎么跑到这儿钓鱼来了!”张紫韵首先叫出声来。
“钓鱼是假,到这儿来迎候贵客是真!”那人一边接话,一边走上河岸。他随手摘下斗笠,向着展麟明琅微微一笑,“他们二人将你们两位夸得人间少有,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展麟明琅听他是个长辈,赶忙跳下马背,躬身作礼。
“这是我叔叔的挚交好友牟叔叔,现在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张紫韵抢上前来做介绍。
“锦衣卫的名声不好,你就别给我四处卖弄了!”那人微微一笑。
展麟听着心中却是微微一惊。他虽久处南疆,但他父亲身为镇南侯,对京城中事却了解甚细。而据展麟所知,自锦衣卫上一任指挥使万通于去年三月去世以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便由万通之弟、亦是万贵妃之弟万达接任。但万达跟万通一样庸碌无为,锦衣卫的事务实际上是由副指挥使牟斌掌管处置。而这位牟副指挥使人品极佳,乃是“厂卫”中少有的正派且仁厚的一个头领。据说他不仅不会对人犯屈打成招,反而连已经定罪并被关押在“诏狱”中的罪犯他都尽量宽容相待。而且所有经过他手里的案件他都要求清晰无误,一旦被他查出疑点,便会发至刑部审理复核。因之满朝文武无不对他敬重有加,锦衣卫这几年远比东厂名声要好,正是出于他的努力。
眼见牟斌身姿挺拔,貌相却清瘦,明明是个武将,却有一股书生气质,展麟心中好生相敬,忙又上前深深一揖。
“原来是牟将军,晚辈在广东已听过将军的威名,不想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我哪里敢称将军!”牟斌哈哈一笑,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小侯爷家学渊源,年纪轻轻便得了一个‘惊天一刀’的称号,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展麟连道:“惭愧!”牟斌回过脸去,双目投向明琅。
“这一位想必就是明解元了!想当年我也曾中过解元,不过我中解元的时候已经二十有二,明解元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当真是天资聪颖,古今少有!我虽为武将,却喜欢舞文弄墨学作风雅,况且以小侯爷一掌击败‘金刀无敌’的本事,我也不敢在他面前卖弄拳脚,能不能出两个对子,与明解元切磋切磋?”
明琅虽未听说过牟斌的名头,但见展麟对一个锦衣卫的头领如此恭敬,便知这人绝非坏人。一听他说到自己身上,而且言辞风趣语音平和,心中亦对他大生好感,忙也深深作揖,口称:“晚辈愿听指教!”
“咱们以文会友,不用这么多礼!”牟斌微笑着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抬脸向着四面一瞅,忽而眼神一亮,“有了!我这第一个对子,就捡个现成的用吧!乃是前唐杜牧的一句诗,‘停车坐爱枫林晚’,请对下联!”
展麟等人都在旁边听着,牟斌话未落音,他们几个忙也用心思索。不想明琅抬脸一望,很快便已吟咏出来。
“立马遥看夕阳红!”
“好!”牟斌不由得大声喝彩,“明解元果然才思敏捷,人所不及!那就请对下一联:红红绿绿花花草草当真五颜六色七彩缤纷!”
牟斌该是早就想好了的现成对子,因之随口吟诵,却令展麟任遨游等人面面相觑。要知这一联前边“红红绿绿花花草草”合在一起乃是“红花绿草”四字,而后边更有“五六七”三个数字连在一起。任遨游见识虽然不凡,但吟诗作对却非其所长,不由得摇一摇头,首先放弃。展麟心思转了又转,也只能无奈轻叹。张紫韵不服气,压低了声音去跟任遨游商量,可是对上了前边八个字,对不出后边三个相连数字。对出了后边三个数字,又对不上前边八字。
明琅也不由得微微蹙眉,抿着嘴唇思索良久也未出声。展麟有些担心,忍不住挨近他身边,轻唤一声:“明兄弟!”
明琅抬脸向他一望,忽然间灵光一闪,不由得展颜而笑,说道:“小侯爷,我这里有个下联,只是要涉及到你的私事,你可别放心上!”
“只要你能对得出,什么私事你随便讲!”展麟反倒松了一口气。
“那好!”明琅戏谑地瞅着他,轻声吟哦出来,“燕燕莺莺啼啼啭啭难免三心二意一塌糊涂!”
他这下联前边八字也正好合成“燕啼莺啭”,而后边“三二一”,则恰好对上“五六七”。
“妙啊!”
任遨游击掌赞叹。张紫韵两眼瞅着明琅,眼神中复又显出仰慕之色。独展麟摇一摇头,说道:“三心二意一塌糊涂,我哪儿有那么不堪了?”
“你那燕燕莺莺的,我可是亲眼见过的!”明琅眉梢轻扬,立刻接口。
展麟最爱的便是他这俏皮模样,当时嘿嘿一笑,不以为意。牟斌也不由得翘了一翘大拇指,再说出第三个上联来:“东西南北通南通北各自买东卖西!”
“牟叔叔不公平!”牟斌话音未落,张紫韵已叫出声来,“你这上联放在这儿多少年了也没有人对上过,怎么今儿拿出来为难明大哥?”
“就是因为多少年没人对上过,这才能显出解元公的才华呀!”牟斌微微一笑。
这一联看似简单,但其实“东西南北”四字,就算翻遍古今文献,也只能找到寥寥的几组词汇可与之对应。更难在后边“东西”二字另有含义,而“买卖”二字又是谐音。当真要对得工整,的确是难上加难。
不想明琅前后左右瞅得一瞅,倒比之前那个对联少了很多思考,直接就微微一笑开了口。
“我倒有个下联,只是不太工整,不知能否勉强凑数?”
“你且说来听听!”
“前后左右顾左顾右理当近前敬后。”
牟斌也曾无数次用“前后左右”对过“东西南北”,事实上他一直觉得“东西南北”只能用“前后左右”来对最工整。但,后边“买东卖西”四字,他无论如何也对不出来。
而今日明琅即景生情,他先前后左右瞅得一瞅,人人明白他的意思是说在他前后左右几个人中,有“之前”认识的,有“之后”认识的,而按情理来讲,该当“亲近”先认识的,“尊敬”后认识的。同样“前后”二字别有意味,而“近敬”二字亦是谐音。
任遨游首先叫好,张紫韵也鼓掌娇笑。牟斌低下头来想了又想,虽然感觉以“近敬”对“买卖”略显勉强,但明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出,而且对得如此工整,其思维敏捷实非常人所能相比。不由得抬起头来,居然向着明琅深深一揖,说道:“厉害!厉害!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吓得明琅回礼不迭。展麟瞅瞅明琅,但觉骄傲满足,比他自个儿赢了“金刀无敌”更觉欢喜。
牟斌将钓竿笠帽递与随行的那个青衣家丁拿着,又牵过家丁的马骑上,一行数人续往“红枫山庄”而行。唯剩家丁没了马匹,只能远远跟在后边。
牟斌颇为健谈,一路问起南方风物,只感慨平生未曾去过长江以南。明琅不爱言语,渐渐落在后边,任由展麟与牟斌并辔而行,高谈阔论。
不久进入红枫林中,沿着一条青石铺成的大路缓缓而行,两边霜枫掩映,更如是火云飘摇,红绡成林。
行未多远,便看见庄园大门。但见得青砖碧瓦,铜扣木门,掩映在红枫林中,显出一派山林田野朴实之风。乍一看,竟不像是武林大侠的住所,而更像是一位世外高人隐居在此。
展麟明琅不由得心生敬慕之意,眼见一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汉子领着一群师弟站在大门外迎候,赶忙滚鞍下马。
张紫韵抢着介绍,原来那青年汉子正是“擎天一剑”张屏川的独生爱子,也是一众同门的大师兄张清宇。
张清宇二十八岁,已娶了他同门的三师妹为妻。他身高与展麟差不多,却比展麟要稍微清瘦一些。样貌俊秀,谈吐稳重。那位想跟展麟比试武功的二师兄姓高名百威,当真是又高又威,其身架比之郝强也不惶多让。而且他满脸虬髯,看起来倒像是比张清宇年纪还要大一些。
他性子也急躁,没等张紫韵介绍到其他同门面前,他已经瞅着展麟一声呼喝:“你就是那位号称一掌打到‘金刀无敌’吐血的展麟展小侯爷?听说江湖上送了你一个名号叫‘惊天一刀’!来来来,且让我试试你如何能够一刀惊天!”
“二师弟你也太性急了!”倒把张清宇惹得笑了出来,“贵客刚刚临门,你就算想切磋,也等进了门歇口气,再另外约个时间!这般急着动刀动剑,这不是要撵客人走么?”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实是仰慕张大侠的盖世武功!”展麟赶忙躬身作礼,“若能蒙张大侠大开宏恩收在下为徒,在下此生更无所求!因之绝不敢跟众位师兄动刀动剑,众位师兄若愿指点在下一二,在下倒是谨听教诲!”
这番话倒将那鲁莽急躁的二师兄弄得一个愣怔,说道:“你想拜我师父为师?慢说我师父已经起誓不再收徒,就以你打败‘金刀无敌’的手段,我师父恐怕也不能收你!”
“咱们还是进去再说话吧!”任遨游赶忙接话,“展兄的确是渴盼与我等成为同门师兄弟,等我们回过师父,看看师父什么态度吧!”
“不错!你们再要站在门口说话,我这个外门师叔可要笑话你们待客无道了!”牟斌笑呵呵地接了一句。
张清宇赶忙谢罪,高百威也没敢再说。于是在一片客套声中,一众人等相让着进入庄园。
(请看第四十二章《有意无情难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