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展麟明琅便被隔壁大呼小叫的声音吵醒。栈内住客一听说出了人命,只吓得纷纷要算账退房。客栈老板竭力阻拦,要等官府来查勘了才能放人走。众住客哪里理他,各自丢下房资一哄而散。
展麟本来担心明琅病势未愈,想要在客栈多留两天,大不了官府来查的时候,亮一亮自己小侯爷的身份。但明琅不愿跟官府啰嗦,坚持要走,展麟只好依他。
展麟昨日曾经亮过武功,客栈老板更是不敢阻拦。展麟丢了一块银子在柜台上,也不用掌柜找零,便扶着明琅走出客栈。
兄弟二人骑马出了西城门,展麟眼瞅明琅恹恹无力,索性纵身过去,与他同乘一骑。明琅确实觉得晕晕沉沉,也只好向后靠进展麟怀里,一边赶路,一边就在展麟怀里休养精神。
当天只行到束鹿县城便停了下来。束鹿自古便是皮货之乡,他两人住的客栈旁边就有一个皮货买卖市场。展麟见明琅精神还好,拉着他去市场上转了一圈,给他买了一件价值昂贵的白狐皮披肩,他自己也买了一件上好黑狐皮的,一黑一白正好相得益彰。只是现在还穿不着,等回到客栈,先装进包袱。
第二天明琅的精神又好了些,展麟想着束鹿县除了皮货买卖,诸如吃住一类都算不上精致舒服,实不是养病的好地方,而此地离真定城已经不远,因跟明琅商量,不如今天再行一程,赶到真定再安住数日。
明琅无甚意见,于是兄弟二人依旧共乘一骑,径往真定城方向而行。中午从藁城过了滹沱河,之后沿着河岸一路欣赏河上风景,行至向晚时分,便到了真定南城门外。
真定城自古便与北京城、保定城并称“北方三雄镇”,历来是华北平原中部最为富庶繁华之地。今日一见,果然好大一座城池。尚未进入城门,已能见官道之上行人如织,车马如梭。
展麟明琅共乘白马,另有红马老老实实跟随后边。他两个本就人俊马壮惹人艳羡,这般共乘一骑,展麟的高大威猛、与明琅的纤弱俊秀,更是形成鲜明比照。尚未行近城门,已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明琅有些不自在,正想让展麟下马分骑,忽然从城门口奔过来两条人影,一边高叫着“小侯爷”,一边奔到近前,扑地跪倒,连连叩头。
“小的们给小侯爷请安,这二十多天可想死小的们了!”
展麟见两人正是侍刀侍枪,忙从马背上跳下,先扶着明琅下马,这才回脸去问他二人。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等着?”
“小侯爷你还不知道吗?你的大名已经传遍江湖了!”侍枪跳起身来,一边接过马缰牵着,一边叽叽呱呱抢着回答,“我们还没走到郑州,已经听说小侯爷一刀震断了双子门两位门主四柄柳叶刀,一掌又打得金刀无敌口吐鲜血!现在江湖上已经送给小侯爷一个响亮的名号,叫‘惊天一刀’!这消息只怕已经传回广州去了,侯爷跟太太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展麟真没想到短短数天时间,这点事迹居然已经传遍江湖,不由回脸跟明琅相互一望。
“我们听说这个消息之后,走到郑州难免要仔细打听。”侍刀等侍枪说完,这才平平稳稳接过话头,“后来就知道小侯爷当时是跟‘擎天一剑’张大侠的两位高徒在一起。我们想着小侯爷这般喜好武艺,必定会趁此机会去向张大侠请教,所以走到真定,便向人打听‘擎天一剑’张大侠的住址。不想红枫山庄早就安排了人每日在南城门外迎候小侯爷,这一问正好问到他们面前,所以这几日我们也跟着他们一起,每天都在这儿等着小侯爷。这都等了整三天了,不想小侯爷今日才到!”
在他两人跟展麟明琅说话的时候,又有两个青衣汉子牵着坐骑慢慢走近,等侍刀一番话落音,两个青衣汉子同时向着展麟明琅抱拳作礼。
“我二人奉红枫山庄两位小主人之命,在此迎候两位多日,不想今日终于迎到,还请两位往红枫山庄小住几日!”
展麟心知必是任遨游跟张紫韵安排他们在此迎候,赶忙抱拳回礼。
“小可正想往红枫山庄拜会张大侠,还请两位引一引路!”
那两人恭敬答应,先分出一个赶回庄里报讯,剩余人等各自上马向着西南而行。既有其他人同行,明琅便不肯再与展麟同乘一骑,只是他病体未愈,一行数人只能缓缓而行。
问起侍刀侍枪一路可曾遇到什么凶险,又是侍枪抢着回答。
“倒没遇到什么凶险,从你们两人一走,那几个蒙脸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只不过……”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住,向着前边的明琅一瞅,嘿嘿一笑,这才接着往下说,“路上倒遇到过两起劫道的,被我跟侍刀打得落花流水!”
展麟明知以他二人的武功,普通劫匪根本不是对手。但见侍枪似乎有些话未曾说全,有心要问,却怕当真涉及到什么隐情之类,遂又忍了回去。
行未多远,只听马蹄声响,有两人骑着马迎面而来。老远一望,一个男装一个女装,正便是任遨游跟张紫韵师兄妹。
“展兄!明兄!”任遨游老远就在马上拱手作礼。
“展大哥!明大哥!”张紫韵也在马上叫了一声。想必是在家里,所以她换了女装。一件鹅黄色的上装,头上还戴了一枝珠花,倒更衬得她娇俏妩媚,明**人。
展麟明琅赶忙在马上回礼,张紫韵眼光在明琅脸上一瞟,忍不住一问出口:“明大哥脸色不好,莫非……一直病体未愈?”
“是!”明琅苦笑,“连累得展兄也跟我一起到今日才行到真定!”
“我们兄弟,还说什么连累!”展麟立刻接口。
“那就在红枫山庄多住些日子!”任遨游跟着接话,“我师父听说了两位的事迹,对两位兄长好生期待!”
“我能有什么事迹,都不过是沾了小侯爷的光罢了!”明琅说。
展麟瞅他一眼,明知他只是随口一说,便只微微一笑,未予接声。
“明兄年纪轻轻已高中解元,况且人品相貌皆是世间少有,怎能说没有事迹?”任遨游含笑回口。
“你们就别假客套了!”张紫韵忍不住插进话来,一边向着展麟俏皮而笑,“展大哥,你要小心点儿了!如今江湖上封了你一个‘惊天一刀’的名号,我二师兄不服气,说这名号怎么像是跟我叔叔齐名了一般,所以你还没到,他已经准备好了要跟你较量较量呢!”
展麟吃了一惊,不由得暗暗懊恼。张屏川号称“擎天一剑”,他得个名号叫“惊天一刀”,乍然一听,还真是跟张屏川齐名了一般。这次来真定,本想谨慎虚心向“擎天一剑”请教武学精要,如今看来,只怕是未必能够如愿。
“展兄不用担心!”任遨游赶忙解释,“我二师兄是个急脾气,听说了谁武功高他就想跟人较量较量,其实人是极好的!今天是殷师兄没来,要不然,以殷师兄‘魅影神剑’的名头,他第一个肯定是要向殷师兄挑战!”
展麟还是第一次听到“魅影神剑”这个名号,以殷笑天神出鬼没的身法剑法,这名头倒真是名副其实。耳听任遨游殷勤宽慰,展麟脸上展露笑容,但心中烦恼却难以纾解。要知殷笑天毕竟跟张屏川的弟子同出一宗,就算张屏川的弟子全都及不上殷笑天的武功,那也不过是各人资质有差,对“云天剑法”的名声并无任何妨碍。而他是个外门弟子,真要将张屏川的弟子打败,连张屏川脸上都不好看。可如果让他只挨打不还手,别说他自己不愿意,连张门弟子也会认为他张狂傲慢、目中无人。
明琅与展麟日夜相处形影不离,哪能看不出他笑得勉强?心思一转,忽然开口发声。
“展兄酷好武功,这几天行在路上老跟我说想拜张大侠为师,也不知张大侠肯不肯收他为徒,传他武艺!”
此言一出,任遨游跟张紫韵相互一望。展麟立刻明白明琅之意,不由得满脸喜色,跟着接口:“可不是!任兄你觉得张大侠能不能大开宏恩,收我为徒?”
“这个……”
任遨游沉吟未答。张紫韵忍不住瞅瞅明琅,再瞅瞅展麟,直言直语接过话头。
“以展大哥的资质,若是在年少之时,我叔叔必定满心欢喜收展大哥为徒!但如今……先不说我叔叔已经立誓不再收徒,单论展大哥的武功已经高到这般程度,就连我大师兄二师兄也未必能是展大哥的对手!倘若展大哥此时改练剑法,最多也就是练到如今的这般程度,从前的武功却难免荒废!一消一长,实在是得不偿失!”
张紫韵性情直爽,这番话实无半句虚言。要知武功一道第一讲究资质,第二讲究从小修炼。一旦过了年岁,身体素质基本成型,即便再怎么勤奋,也很难达到绝顶之境。展麟自小练刀练枪,表面看是两般武艺,其实一个是步战功夫,一个是马上手段,相互间并无冲突。更加上刀行厚重,使刀讲究力大招猛;而马上功夫更是多凭力量取胜,如步战所用的诸般花招机巧,在马上并无多大用处。展麟之所以能够刀枪无敌,最关键的一个因素,正是他天生的神力惊人。然而剑走轻灵,倘若展麟于此时改练“云天剑法”,不仅发挥不了他天赋的优势,反而正如张紫韵所言,连他自身从前的武功,恐怕也要打上折扣。
展麟自己并非不明白其中道理,他虽然有意向张屏川请教武学精奥,却从未起心要拜张屏川为师,便是为此。
但明琅看出展麟不愿与张门弟子较量武功,也能理解他的难处,因此开口说他想拜张屏川为师。一旦有了这个前提,无论张屏川肯不肯收展麟为徒,也无论展麟跟张门弟子较量下来谁胜谁负,对张屏川的脸面都不会有任何损伤。反而,以展麟“惊天一刀”的名头,尚且想拜张屏川为师,传出去只会令张屏川脸上更增光彩。任遨游正是意识到了其中之意,所以当展麟开口相询,他一时沉吟未答。张紫韵却想不到这些弯弯道道,忍不住快言快语有话实说。
“张姑娘话虽有理,不过……我虽然不太懂得门派规矩,但想来张大侠即便不愿收展兄做个入门弟子,做个记名弟子该当没有问题吧?以张大侠的武学修为,即便只能做个记名弟子,展兄这一辈子也受用无穷了!”
“这话说得也对!”任遨游略一思忖便即点头赞叹,“还是明兄思维敏捷,待我回到红枫山庄,私下问一问我师父,以展兄的人才,我师父该当不会拒绝!”
展麟大喜,明琅这番话不仅解了他的难处,而且正如明琅所言,倘若张屏川肯收他做个记名弟子,以张屏川的武学修为,他的确是一辈子受用无穷。忙在马上向着任遨游抱拳作谢,回过头来,又向着明琅展脸一笑。
(请看第四十一章《老少解元斗文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