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财主极力挽留明琅展麟在刘家住上一宿,明琅却说另有要事不能耽搁。展麟总觉得明琅其实是怕在刘家多呆一时,会有更多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感情流露出来,但也只能随着明琅与刘财主告了别,之后上马回去冀州城。
两人并辔缓行,展麟心中踌躇良久,终于还是开口发问。
“好兄弟,这姓刘的财主……不会是你舅舅吧?”
“啊?”明琅浑身一震,霍然回头,“你说什么鬼话?”
“我没说鬼话!”展麟正正经经看着他,充满诚恳,“好兄弟,你难道到现在仍不相信我吗?我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只是……倘若你真是赵家后人,那么,我一定会帮你查明真相,替你赵家寻一个天理公道!”
“你你你……谁说我是赵家后人?赵家……已经没有后人了!”
明琅仿似有点气急败坏,一言未了,忽而挥鞭狠抽马股。红马一声嘶鸣,立刻泼喇喇地疾奔出去。展麟暗暗叹息,只能随后跟上。
当晚展麟躺在地铺上,耳听床上明琅翻来覆去,自己也是心潮起伏,最后不得不侧起身来,向着明琅正正经经说道:“好兄弟,你上次跟我说……你曾经看见过红月亮,而且那一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就想……或许你看见红月亮的那一晚,正是赵家惨遭横祸的时间!而你之所以冷淡疏离,不愿与人亲近,正是因为从小经历过这件灭门惨事!可是……你不承认,我也不能追问,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你经历过什么,也无论你是否赵家后人,更无论赵家是否得罪过权势熏天之人,我总会跟你站在一起。天塌下来,我会替你顶着;刀山火海,我会陪着你闯。”
明琅在床上听着他说,眼泪不由得顺着眼角悄悄滑落,却只能暗暗吸一口气,尽量令口齿清晰,语调平稳。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真的不是赵家后人!只不过……我从前跟你说过,我是被人遗弃的,我没有撒谎!赵家……跟刘家,都曾经对我有恩,在我幼小之时,他们曾经养育过我两年,所以……看着他们去世,我才会……很伤感,仅此而已!”
这番话猛一听合情合理,但展麟细一推究,仍能找出其中诸多破绽。只是明琅话说至此,再追问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只好等日后慢慢令他敞开心扉。
一晚上似睡似醒,到第二天一早醒来,明琅居然发起烧来,展麟明知他必是心中郁结所致,慌着要出去请大夫,明琅却坚决不让,自己开了一个药方,让展麟出去抓药。
展麟本来不放心留明琅一个人在客栈,但他从不曾见识过明琅医术,实不知他能不能对症下药。况且能医不自医,还是要出门找个大夫问问才好。又想这一次绕道冀州,任谁也意料不到,自己早去早回,该当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嘱咐明琅在屋里歇着,自己赏了些碎银给小二,让他带路去最近的一家药房。
到了药房,展麟先向药房大夫细述明琅症状,之后才将手上拿着的药方递给大夫看。那大夫初一看还不甚明白,直到手拿药方细一琢磨,这才感觉这药方开得标本兼顾,高明之极。喜得大夫手舞足蹈,赞叹不绝,连声请求展麟允许他抄录一份。
展麟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抓了药,仍由小二陪着走回客栈。他心中记挂明琅,难免迈开大步,竟将小二落在后边。
眼瞅着将近客栈,突听身后人声喧闹,跌撞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展麟一回头,正见两匹健马驮着一辆大车疾奔而至。马车上一个车夫竭力勒僵,却勒不住惊马狂奔,只急得扯起了喉咙大叫大嚷:“马惊了,快躲!”
展麟眼瞅着街道狭窄,有几人躲闪不及,已被马车掀翻在地。再让马车狂奔下去,势必伤到更多行人。当下无暇细思,将手上药包往怀里一揣,向着路中急跨两步,正正拦在马车之前。
“你这疯子不要命啦!快躲啊!”
马车夫急得破口大骂。却见展麟叉开双腿,稳稳站在地上,等到两匹健马奔到近前,他忽伸双手,一手扣住一匹马的笼头,双臂较劲,向前猛推。
两匹马奔得正急,突然被人抓住了笼头,居然撇着头续往前奔。展麟被马带着向后一拖丈余,趁着马速稍缓,忽而一声暴喝,双足向地猛力一踏,“啪啪”两响,地上几块青石被他踏得粉碎。两匹马终于抵挡不住,同声长嘶停了下来。
街道两旁的行人商贩全都惊得呆了,虽是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这世上能有如此神力之人。直到展麟丢了马笼头,转身要走,马车夫这才跌下车辕,奔到展麟前边,“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向着展麟连连叩头。
“多谢爷爷救命之恩!爷爷勇武盖世,必是天神下凡!”
展麟眼见两边人众渐渐围拢上来,他心挂明琅,不愿耽搁时间,索性绕过跪叩在地的马车夫,大步流星奔回客栈。丢下小二忍不住地跟一众人群夸口炫耀,说这位天神样的英雄是在他们客栈住。
当天客栈老板听说消息,更是对展麟明琅加倍殷勤。中午还送了一壶美酒、几样好菜上来,说是向英雄略表敬意。
明琅服了药,感觉稍微好了些,中午也起床跟着展麟一起吃饭。问起发生什么事,展麟简单一说,明琅禁不住一双俊目瞅着他,瞅得展麟大不自在,不得不问他一声:“好兄弟,你瞅着我看啥呢?”
“没啥!”明琅展颜一笑,“我今天才发现,你其实生得满俊的!”
“啊?”
展麟再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心头猛然一跳,一时竟不知如何对答。直到明琅垂下眼睫,他才终于找了一句话出来。
“原来……你到今天才看清楚我!”
明琅低着眼微微一笑。展麟一阵心热,忽然伸手抓住了明琅的手。
“好兄弟,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你每天都露出笑容?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喜欢,我都给你摘去!”
明琅本是故作轻松,被他一说,倒有满腹的心事重新涌上,却不愿被展麟看出,一边挣脱他手,一边嗔了他一眼。
“你说啥呢?这话……能是做兄弟的说的吗?”
展麟也觉得这话不是跟兄弟该说的话,可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眼见明琅虽有嗔怪,却无恼怒,反倒一张俊脸略现红晕,更增美丽,有句话到了嘴边,忍一忍,还是说出来。
“是!这话……若是换个男人,比如何钰李超他们,打死我也说不出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喜欢跟你说这些话,而且……说的都是心里话!”
“心里话?”明琅转过脸来瞅着他,“展小侯爷,你本事再大,真能上天摘星星吗?”
展麟见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这般神情可是极为少见,一颗心不由自主再跳一下。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嘿嘿嘿”地笑起来。
吃过中午饭,展麟让明琅再到床上躺一会儿,他自己盘膝坐在地板上运转内息,修炼内功。几个周天方过,忽听敲门声响,遂缓缓收功,打开房门看时,见小二引着一个中年汉子,站在门口满脸赔笑。
“爷,您隔壁刚住进来一位有钱的大爷,听说爷英雄了得,特意让管家过来请爷过去说话,不知爷赏不赏脸?”
那中年汉子站在小二身后,未等小二话音落定,先向展麟抱一抱拳:“我家主人诚心邀约,还望英雄能够赏脸!”
展麟生怕他们说话吵醒了明琅,况且就在隔壁,不必担心照看不到明琅。遂转身关上房门,这才问中年汉子:“不知贵主人找我何事?”
“就在隔壁,请英雄劳动两步,有什么事我主人自会跟英雄叙谈!”
中年汉子口里说话,抢先一步走至隔壁一间房的门口,伸手推开房门,等着展麟进去。
展麟见他不等自己点头,先就摆出一副让自己拒绝不了的架势,心上有些不乐意,却不愿跟他一个奴才计较,遂迈步从那中年汉子身边走过,进了隔壁房间。中年汉子等他进去,这才从外边将房门轻轻关上。
门里有一个锦衣男子,一手支头,懒洋洋地坐在椅子里。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居然没有起身,而是伸手向着另一张椅子一指,嘴里吐出一个字:“坐!”
展麟见他如此傲慢,不由得气往上冲,但若转身出门,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遂一声不出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两眼直盯在那人脸上身上,肆无忌惮上下打量。
这一打量,却不由得暗暗吃惊。那人面皮白皙,眉目秀雅,体态纤瘦,骨骼清奇。单论长相,实为人间龙凤,然而他明明该有三十以上年纪,但唇上颔下,却无一根胡须。
换句话说,这又是一个受过宫刑的太监一类。
展麟几乎要站起身来,冲回隔壁照看明琅,随即想到这些人若要对明琅动手,只怕现在过去已经不及。眼前这人气度不俗,必是一个当头首领,倒不如先出手将他擒住,其他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中瞬时之间盘算已定,方要开口说话,那人先不耐烦起来,斜眼睨着展麟,从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你盯着我在看什么?”
展麟听他声音尖细,果然是太监无疑,不由得仰起头来,“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忽而笑声一停,两道眼光冷森森地重新落在那人身上。
“你东厂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没完没了,居然追着小爷追到这儿来了!行,小爷索性大开杀戒,你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百我杀一百,看看你们还敢不敢纠缠不休!”
话未说完,他忽然长身而起,未等那人有任何反应,他一只手已经抓到了那人细长的颈项。
(请看第三十八章《枭雄末路仍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