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任遨游道出他师兄廖公子乃是被东厂人蒙面打伤,展麟已经将这个问题在心里盘算良久,而今听明琅开口一问,他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这一点其实不难解释。我爹毕竟是手握兵马大权的镇南侯,倘若青衣蒙面人一出手就将我击伤击毙,只怕会引起我爹全力追查。况且他们要对付的肯定还有其他官宦子弟,比如这个廖公子,倘若死伤太多,东厂纵然势大,只怕也压制不住!所以……他首先对你出手,不过是想试试我的武功,如果我武功低微,根本不可能在较武场上夺得名次,那么他们就不会再理会我。倘若我武功高强,他们才会竭尽全力阻我进京。冉大夫说他所用毒箭毒性虽猛,却不是会即刻要人命的那种,现在想想,他之所以会用这种毒,不过就是为了阻止我进京参加比武招亲而已。”
明琅一直以为青衣人之所以对他下手,肯定是发现了他的一些隐秘之事。若果真如此,那么他此番进京,只怕更是有死无生,所以这些天他一直提心吊胆抑郁在心。而今听展麟这般一分析,倒像是更加合情合理。积压在他心中的大石虽不能就此搬开,却也一下子松快了很多。
“若果真是如此,那倒是我连累你了!”展麟听明琅无言对答,又加一句。
“什么连累不连累呀!”明琅马上接口,“是我想借着你的威风一同进京的,况且你不是说……做兄弟就该同生共死的吗?那何来连累一说?”
“做兄弟是该同生共死,可是……如你这般纤秀文弱,本该由我时时护着你才对!如今我没能护着你,倒要连累你担惊受怕!”
这话说得有些肉麻。尤其那句“由我护着你”的话,若是从前,明琅一定又要心生他想。但如今早已确信展麟绝无龌龊心思,再听他说出此话,明琅心里却不由得一阵温暖,也有一阵酸楚。
然而这般酸楚他不能有丝毫表露,反而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甚至流露出一点嗔怪之意。
“我纤秀文弱又怎么啦?一样有男人的担当,男人的义气,所以……除非你不把我当兄弟,否则……我会与你同生共死!”
最后这“同生共死”四个字,明琅本来说不出口,但,既然他身为大男人,就该表现出一点大男人的豪气来。
只可惜听在展麟耳中,就是感觉怪怪的不太适应。好像如明琅这般天仙化人,就不该说出这些世俗男人才会说的话一样。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为明琅抛却性命,却并不愿意明琅与他“同生共死”。有危险,有伤害,他宁愿自己一身担当。
当晚谈话就此打住,第二天续往北行。只不过从前是兄弟二人,现在多了任遨游张紫韵师兄妹。明琅始终保持着他的冷淡疏离,不单是对张紫韵,连跟任遨游都极少说话。张紫韵开初两天还有些赌气,后来大概知道了明琅就是这样一个冷淡性情,也就不再跟明琅僵着,有事没事老爱跟明琅说话,明琅不理,她也不在意。
展麟却在这数日之间,跟任遨游师兄妹打成一片,不仅任遨游跟他称兄道弟,连张紫韵都会跟他说说笑笑,就将他当成了是师兄一般。
这日抵达郑州,四人先找客栈放下行李,之后照例去找一家酒楼尝尝当地招牌美食。却不料跟客栈老板一打听,客栈老板说道:“本地最出名的酒楼当然数‘醉仙阁’了,就在前边不远。不过今日醉仙阁应该是被人包下了,聂老英雄六十大寿,他的弟子们要给他庆贺寿辰呢!”
“聂老英雄?莫不是金刀无敌聂桂英老英雄?”任遨游忙问。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可是我们郑州最有名望的人物,连我们地方上的父母官见了他,都要对他恭恭敬敬呢!”
任遨游一听,忙将展麟拉至一边,说道:“聂老英雄跟我师尊颇有交情,今日我们既然赶上了,也去凑个热闹,给聂老英雄贺个寿如何?”
“甚好!”展麟大喜,“我虽在南粤,却也听到过金刀无敌的名头,正好今日借着尊师的名头,前去瞻仰一下金刀无敌的风范!”
一边说,便回头去问明琅。明琅自然没什么意见,张紫韵更是只要有玩有闹的,去哪儿都行。于是几人就在镇上置办下几样礼物,之后便去‘醉仙阁’祝寿。
果然“醉仙阁”的大门口有“金刀门”的弟子把守着,任遨游跟展麟分别递上拜帖,没过多大会儿,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匆匆忙忙迎接出来。
展麟暗暗喝了一声彩,这汉子好生威武,比他居然还要高出半个头,加上皮肤黝黑,体格强壮,往那儿一站,生像座铁塔也似。
“大师兄!”守在门口的弟子一见他出来,立刻齐声招呼。
那汉子也不理会,只是两眼炯炯看向展麟任遨游等四人。
“请问……那两位是‘擎天一剑’张大侠的弟子?”他问,当真是声若洪钟,就这么普普通通一声问话,已让人感觉耳膜震动,嗡嗡作响。
“在下任遨游,这是我师妹张紫韵!”
任遨游赶忙上前作礼,方要介绍展麟明琅,那汉子已经一把握住他手,“哈哈哈哈”笑起来。
“‘擎天一剑’高徒驾临,当真令整座醉仙阁倍生光彩!我是金刀门下大弟子郝强,我师尊这会儿在楼上陪着一众宾客,实在是抽不开身,特命我下来迎接两位!”
任遨游赶忙逊谢,一边还是回过脸来,伸手介绍展麟明琅。
“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广东‘开山刀’门下弟子展麟与明琅!”
只因今日是来拜会江湖人物,展麟不好搬出侯府的招牌,所以在拜帖上只将几位师傅中武功最好的一个标注出来。然而“开山刀”的名声在广东固然颇为响亮,在中原这里却没有几个人听说过。那叫郝强的眼见明琅如此容貌,眼中尚有几分惊诧之色,对展麟却只瞟了一眼,道一声:“幸会!幸会!”便伸手作势请张紫韵走在前边,他挽着任遨游笑哈哈地跟在张紫韵身后,却将展麟明琅二人落在后边。
展麟也不生气,只是回脸向着明琅扬眉一笑,生怕明琅心中不乐,忙伸手搭住明琅肩膀,随在后边进去酒楼。
但见那酒楼果然十分宽敞,大堂内数十张饭桌旁已经坐满了客人。郝强引着任遨游径往楼上走,展麟明琅跟在后边,郝强回头一瞅,忽然扬起手来招呼一个年轻的弟子过来,吩咐他说:“你给这两位客人在楼下找个座位,小心招呼着,可别怠慢了!”
那弟子赶忙答应,任遨游方要开口,张紫韵“嗵嗵嗵嗵”先从楼梯上跑下来,一伸手挽住了明琅的胳膊。
“郝师兄是什么意思?展大哥明大哥跟我们一同前来,莫非郝师兄要让我们四个人楼上楼下分开坐?”
“这个……”郝强大显尴尬,“楼上实在是座位不够……”
“既然这样,我跟师妹也跟展兄明兄一同在楼下就坐吧!”任遨游微笑接口。
“这个怎么能行?我岳父还在楼上等着二位师兄呢!”郝强脱口而出,随即稍一踌躇,“算了,那就一起上去吧!”一边说,含笑向着展麟伸出手来,“多有怠慢,还望不要介意!”
展麟听他口称岳父,想必他既是金刀门下大弟子,又娶了聂桂英女儿为妻。眼瞅他伸过手来,明知他心中有些气恼,所以想借此试一下自己的武功,遂也不动声色伸出手去,跟郝强相互一握。
郝强手上使劲,用力一捏。他原意是想让展麟知道厉害,只要展麟稍露痛苦之状,他自然立刻松劲。毕竟展麟是来贺寿的客人,他绝不至于让展麟当众丢丑。却不料他五成力气使上,展麟似乎毫无所觉。再加三成力气,展麟依旧微笑满脸。郝强这才有些暗自骇异,生怕展麟反击回来,自己倒要当众丢丑,不敢将力气使足,忙丢开了手,一扫先前的轻忽之态,恭请展麟明琅先行一步,自己谨谨慎慎跟在最后。
展麟心中雪亮,倘若这位大弟子是金刀门小一辈的第一高手,那么这位“金刀无敌”老英雄,只怕是名气远远盖过了武功。
他两人握手,明琅尚不知其意,任遨游见郝强前倨后恭,却明白郝强肯定是尝到了展麟的厉害,心中高兴,跟展麟相视一笑,并肩上楼。
楼上雅座自然没有楼下宽敞,不过楼上坐的人也少些,全是老一辈的人物,虽然一个个谈笑风生,但跟楼下的嬉闹嘈杂比较起来,还是显得清净敞亮许多。
靠着最里面紧挨窗户的那一桌,自然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客人,老远看见郝强引着展麟任遨游等四人上来,坐在主位的一个老者立刻起身,尚未开口,笑声已经震得酒楼内嗡嗡作响。
“真没想到‘擎天一剑’张老弟居然派了弟子来给我这老头子祝寿,我这老头子脸面可真是大了去了!这不是紫韵姑娘吗?几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这老者自然是“金刀无敌”聂桂英了。他虽年届六十,但声音洪亮,腰板挺直,头上也没有半根白发。张紫韵跟他是见过面的,只是身着男装,不好行女儿之礼,还是向着聂桂英弓腰一揖。
“侄女给师伯拜寿,祝师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
聂桂英笑哈哈地赶忙扶她起身,转眼向着任遨游展麟等人一瞅,那三人分别自报家门躬身行礼,聂桂英又一手挽住了任遨游。
“我也有几年跟你师父不曾见过面了,不想你师父居然还记挂着我这老头子!今日你们能来,当真令老头子喜出望外!”
一边说,便挽着任遨游要往首席就座,吓得任遨游赶忙逊谢不止。
“这里坐的都是前辈师长,小子怎敢僭越,还是在下边的席位上坐比较合适!”
“那也好!终究是‘擎天一剑’的高徒,没有半点骄矜之气,倒如此的谦逊有礼!”聂桂英赞叹不绝,回过头来吩咐郝强,“我就把这几位贵客交给你了,你可要好生招待着!”
郝强赶忙答应,恭请任遨游展麟等四人次席就座。
次席上本已坐了五个人,须得请起两人才行。那桌上有三人都是五十以上年纪,唯有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看起来像是双胞胎的男子只有三十左右。郝强压低了声音去跟他两人商量,那两人相互一望,有一个一翻眼睛开了口。
“给‘擎天一剑’的高徒让位置咱们兄弟没话说,只是……这两位又是哪一位大师门下,能让我双子门心服口服?”
展麟听他自称“双子门”,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惊。
(请看第二十九章《魅影如风戏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