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麟多说那两句废话,原就是想激怒领头太监。须知武功一道最讲究气定神闲,一旦动了怒气,难免会有冒进冒失。
却不料这领头太监虽然怒气勃发,但一招使出,仍旧未攻敌身,先护己身。展麟禁不住喝了一声彩,对他刺向自己喉头的一笔不挡不躲,只是横刀挥出。
这一刀平平淡淡毫无半分花哨,然刀长笔短,领头太监倘若不收笔躲让,笔尖未到展麟喉头,展麟刀锋已经划上他的身体。
“好!”
围观的其他人尚未看出这一刀精妙之处,任遨游先忍不住喝出采来。却见领头太监身随刀转,右笔收回,左笔却随着身体这一转,倏忽间刺向展麟腹部。
“好!”
这一声“好”却是展麟喊出,他此时钢刀已至外门,对这一笔竟难以挡架,不得不斜身一让,钢刀顺势收回,拦腰劈向领头太监。
数招一换,两人皆知对方是个劲敌。展麟胜在刀法猛恶,变招快捷,领头太监却是笔笔指向他周身大穴。两人从草棚之中打到草棚外,一刀双笔激得雨水四溅。其余人等皆站在草棚下向外观看,明琅是早就见识过展麟武功的,倒是不甚担心,任遨游与那男装女子却看得乍惊乍叹。初始还有些悬心,但见十数招过后,展麟刀法使开,宛如一片光影在他周身上下盘旋来去,领头太监两支笔根本递不进他刀光之内。倒是展麟每一刀挥出,都逼得领头太监退避躲闪。
任遨游与男装女子均是暗暗惊诧,他两人自恃武功高强,本以为师父乃是天下第一,他两个也该是罕逢敌手。却不料展麟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然一柄钢刀使开,只怕他师兄妹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是对手。明知展麟片刻就能取胜,他两人遂专心观看展麟刀法中的精妙处,暗暗与自己的武功加以印证。
这边三人好整以暇,东厂几个汉子却越看越急,其中有两人相互一望,忽然同时扬臂,一枚钢镖伴着一支袖箭,向着展麟激射而出。
明琅以及任遨游师兄妹同声惊呼,却见展麟闪身让过领头太监攻来一笔,钢刀上撩,将一镖一箭全数砸飞。
“贼子敢施暗算!”
男装女子松一口气,随即娇叱一声,长剑出手,剑光点点刺向偷袭的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各出刀剑架住,另两个眼见混战起来,索性也抽出武器加入战团。忽而剑光一闪,任遨游抽出剑来,挡住另外两人。
展麟眼瞅任遨游师兄妹二人跟那四人打了起来,生怕拖得久了任遨游两人有失,忽然刀法又变,刀光霍霍中隐隐然有风雷之声,正是六六三十六路夺命刀法。
这刀法刀刀猛恶,招招凶险,领头太监本来已被他压在下风,怎料到他越打越狠,心慌之下,忽而一招使得老了,展麟趁机侧身进步,钢刀竖直护住自身,一掌拍出,“啪”的一声,重重拍击在领头太监胸脯之上。只打得领头太监向后连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展兄,东厂人睚眦必报,惹上他们后患无穷!这些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都杀了干净!”任遨游一边与两个汉子尽力周旋,一边冲着展麟高喊。
展麟本来已经住手不攻,耳听任遨游这一喊,不由得心中一凛。真没想到这位任公子貌相清雅、而且年纪稚幼,行事却竟如此狠辣果决。然而他所言非虚,东厂西厂恶名昭著,今日倘若放过这几个东厂汉子,日后赶到京城,这些人必定大肆报复。这些人远在异乡尚且如此横蛮凶恶,回到京城,恐怕更是难惹难缠。
心中如是一想,立刻紧赶两步,又向领头太监急攻而上。
领头太监自然也听到了任遨游那一声喊,他一向手握生杀大权,不想今日也尝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明知此一战有死无生,不能不竭尽全力拼死抵挡。只可惜他武功实在是相差展麟太远,开初一场打斗,展麟已将他双笔打穴的路数看了个十之八九,此刻既然心存杀意,更是下手毫不容情。
忽而一声闷哼,领头太监腿上又被展麟砍了一刀,向前一个踉跄。展麟毫不犹豫一刀跟进,顿时刺进了领头太监的胸膛。
那边任遨游师兄妹双剑战四人,正打得难分难解,展麟跃将过去,几乎就是一刀一个,砍死了三个。第四人吓得撒腿要跑,展麟追将上去扬刀竖劈,任遨游忙喊一声:“展兄,留一个活口!”
展麟钢刀已至那人头顶,听他一喊,急切间手腕一转,变刀锋为刀背,在那人后脑狠砍一下,那人向前一个踉跄,趴倒在地上。
展麟在战场上也曾杀敌无数,因之不惊不惧。任遨游勉强也还镇定,男装女子却是第一次杀人,不由得花容失色,剑尖微颤。展麟立刻回头,看见明琅将脸撇在了一边,虽然竭力忍耐,却禁不住脸色发白,银牙咬紧。
“好兄弟,这些都是恶人,杀了他们是替天行道!”展麟忙上前去低声安抚。
明琅点一点头。展麟冲他一笑,回过脸来,却见任遨游已经将那被打晕的汉子用茶水浇醒。
“说,襄阳廖参军的长公子是不是被你们几个打伤的?”
那人双眼一翻,嘿嘿一笑。
“是又怎样?你们胆敢与我东厂为敌,就等着报应吧!”
忽而猛咬牙关,任遨游突然想起一事,叫声“不好”,赶忙伸手去捏那汉子下巴,但那汉子脸上已经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脸色很快发青,嘴里也开始吐出白沫,身体却慢慢地软倒了下去。
“好霸道的毒药!”任遨游叹了一声,松手将那汉子丢开,任由他歪倒在地上。抬脸见展麟正两眼看着他,遂一笑解释,“东厂西厂有个传统,每一个新人加入,首先就要在嘴里装一颗特制假牙,牙内藏有剧毒,一旦被敌人俘获,立刻咬碎毒牙自尽。倒不是他们个个都悍不畏死,只因任何人落在他们手里,必定遭受残酷折磨。这些人以己度人,生怕也会遭受同样折磨,所以宁愿一死,也不做俘虏。”
展麟对东厂西厂的诸般恶事早有耳闻,但毕竟广东地处边陲,东厂西厂势力虽有覆盖,却不猖獗,如这般隐秘之事,展麟便从来不曾听说过。眼见任遨游侃侃而谈,不由得双臂前伸,向着任遨游深深一揖。
“展某自认英雄,今日方知狂妄无知!任兄比我还要小着几岁,然见识广博,行事果决,展某实是望尘莫及!”
“展兄说哪里话!”任遨游赶忙回礼,“展兄远在南粤,东厂西厂纵然跋扈,也未必就敢肆无忌惮!但在河北河南,不知有多少高官贫民受其荼毒,我不过是听多了他们的恶事罢了!”
他此言一出,展麟心中倏然一惊,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任兄……怎知我是从南粤而来?”
“展兄这般人品气度,又带有一些南方人的口音,除了镇南侯展侯爷的公子,我想不起来还有哪个人物能与展兄稍有贴合!”
展麟连道:“惭愧!”暗想自己对人家的来历一无所知,不想人家早就将自己的底细猜得十拿九稳。他生平也曾见识过几位青年豪杰,如殷笑天便令他十分佩服。但他所佩服者不过是殷笑天精妙绝伦的武功,对殷笑天识人断事的本事却不以为然。唯独这个比他小了几岁的任遨游,却真令他五体投地,自愧不如。
“你们两个不要客气了,这些人……该怎么办?”男装女子忍不住插了一句口。
展麟心思微转,抬起头来察看一下周围的地形,方要开口,任遨游已经伸出手来,向着左侧一指。
“那边山高林密,想来虎狼之类不在少数。只要将这些尸首放上马背赶进山里,到了明日只怕就找不到这些人的踪迹了。”
他所言正与展麟心中所想一般无二,不由得更增佩服,嘴上却不说破,只道一声:“任兄所言极是!”便一手一个将几具尸首尽都抛上东厂人骑来的那五匹马马背之上,之后松开马缰,将马头调准方向,再抽出刀来,向着五匹马马股之上各砍一刀。那五匹马痛得长嘶不停,各自撒开蹄子,向着左侧山里狂奔而入。
“你干吗要砍马一刀?”明琅皱皱眉头,忍不住问他一句。
“不砍一刀,这些马未必肯往山里跑!”展麟尚未开口,任遨游含笑替他回答,“况且这些都是东厂的马匹,倘若奔出山去被人认出,难免会有麻烦。展兄砍这一刀,让这些马血尽倒地,跟它们的主人一起葬身狼吻,那就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这会儿雨还未停,从马身上流下的血迹,也会很快被雨水冲洗干净。”
明琅这才无话可说。男装女子瞅瞅明琅,又瞅瞅他师兄,忍不住小嘴一撇:“怎么师兄你这么多心眼儿,我以前竟没发现的?”
任遨游一笑不语,那女子回头向着茶馆里一瞅,又加一句:“那……茶馆的老板跟小二怎么办?你可别说连他们也要杀了灭口!”
“这个当然不会!这些做小生意的最怕麻烦,只要吓唬他们几句,他们绝不敢跟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一边说,便提高声音喊了两声。
(请看第二十七章《恩怨祸福别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