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本朝永乐年间,成祖皇帝朱棣为了镇压反对力量,设立了一个特殊机构“东缉事厂”,简称“东厂”。命宠信宦官担任首领,委以缉访刺探的大权。
然而在当今皇帝即位之后,京城里连着出了几桩离奇古怪的案件,其中最出名的一件,便是在当时闹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的“妖狐夜出”案。东厂受命追查,却未能查出半点蛛丝马迹。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又有一个妖道李子龙现身京城,以旁门左道蛊惑人心。短短数年时间,李子龙名动京师,在朝中网络了很多亲信,连宪宗皇帝也曾多次召见。不想这妖道不念君恩,反而于八年前勾结内监深入皇宫,意欲篡权弑君。幸好被锦衣卫校尉及时发现当场诛杀,这才避免了一场大祸。
宪宗皇帝大发雷霆,认为东厂办事不力,为了查出究竟是哪一个掌权大臣与李子龙勾结谋逆,宪宗皇帝密令心腹宦官汪直从锦衣卫中挑选人手,乔装成平民百姓,出宫探察了解各部官员心思动向。汪直抓住这个机会,到处捕风捉影,搜罗了不少“绝密情报”汇报给宪宗。宪宗认为这些情报很有价值,对汪直的表现也十分满意,遂成立了一个新的内廷机构:西厂。西厂以汪直为提督,厂内官兵如东厂一样主要从锦衣卫中选拔,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西厂人员极度扩充,其势力远远超过了其前辈东厂。
然而西厂行事比之东厂更加狠辣,只要哪个官员稍对西厂有不敬之辞,立刻就会被扣上“妖言谋逆大不敬”的帽子加于逮捕,事先不必经由皇帝同意,之后当然就是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而对一般百姓,言行举止稍有不慎被西厂奸细探知,亦会被随意按上罪名从重处置。
短短五年多的时间,西厂势力膨胀到了极致。然“物极必反”,在满朝文武一致声讨之下,宪宗皇帝终于在去年开春将西厂解散,东厂重新恢复一厂独大。但东厂督主尚铭不仅没有吸取西厂短命的教训,反而处处以西厂行事为楷模,到处罗织罪名,陷害无辜。以致朝堂内外,全国上下,无论官员还是百姓,皆对东厂恨之入骨,却惧之如狼。
东厂官将前身多为锦衣卫,不过首要的几个头目,却都是尚铭的心腹太监。展麟见领头的四十有余仍旧面白无须,兼且嗓音尖细,便已判定他是太监一类。再听一人提到“督主”二字,更是心中雪亮。
他一口喝破这几人来历,明知今日绝难善了,一边暗暗筹思如何才能护得明琅周全,一边紧盯着那领头太监,等着看他如何行动。
不想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又有两匹马疾奔而至。马上两个少年人,一个穿一件蓝布长衫,腰间佩一柄长剑,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相貌清雅,气度清贵。另一个比先一个更显稚嫩,一身白衣衬得他眉眼如画,肤光胜雪。
展麟明琅微微一凛,已然认出这两人正是昨日所遇那一对师兄妹。其中年长者便是任遨游,而年少者,自然是那男装女子。
他两人跳下马背,牵着马匹进入草棚。展麟首先起身,向着任遨游抱一抱拳。
“任兄,没想到今日在此相遇!”
“展兄?这真是太巧了!”任遨游大喜,忙牵着马向展麟明琅这边走了过来。
明琅见他两人的衣衫都已被淋湿,任遨游也还罢了,但那男装女子一身白衣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将她女子身段尽皆显现,引得那领头太监带来的四个男人八双眼睛全都向她身上投注过去。赶忙打开随身带的一个包袱,从里边拿出一件他自己的月白长袍,不动声色向着那男装女子递了过去,说道:“这位兄台衣服全湿了,先把我这件衣服套在身上,以免受风受凉!”
那女子早已被一众男人盯看得又羞又恼,偏又遇见两个熟人,更是无地自容。不成想昨日对她冷若冰霜一眼不看的明琅主动递了件衣服上来,不由得心中一阵感激,忙谢了一声,接到手里背过身去,就套在湿衣上面。她身材比明琅稍矮几分,倒也穿着十分合适。
她回过脸来,这才向着方才盯着她看的那四个东厂汉子瞠目冷哼:“看什么看!再看,小爷废了你几个的招子!”
那四人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泼辣,不由得相互一望,其中一个哈哈一笑,说道:“小爷,你的衣服全都淋湿了,连身子都让小的们看见了,莫如小爷脱光了衣服,让小的们替你揉摸一番如何?”
他油腔滑调这么一说,其他几人哄然大笑。那女子满脸涨红,忽尔身形一动,手腕一抖,一柄亮晃晃的长剑倏然出鞘,锋利的剑尖指到了那轻薄男子的喉头。
那男子万没料到这小姑娘居然有如此身手,大骇之下向后便倒,同时抽出腰刀向上一撩,“呛”的一声响,堪堪将这一剑挡了过去。但他的身体终于撑持不住,“扑嗵”一声,仰天摔倒在地上。
那女子待要仗剑追击,任遨游忙喊一声:“师妹,稍安勿躁!”那女子脸上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不过还是退后两步,收剑入鞘。
展麟又惊又喜!原以为任遨游师兄妹不期而至,只会成为他一个拖累,不想这女子身法之快、剑法之精竟是十分罕见。任遨游既然是她师兄,只要武功能跟她在伯仲之间,就足可以帮他护住明琅。再与这些东厂爪牙争斗起来,他就可以心无旁骛。
那男人从地上爬起身来,眼见几个同伴似惊似笑瞅着他看,羞恼之余,便要提刀扑向那女子,领头太监也喝一声:“住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那男人一张脸涨得通红,然一则不敢忤逆上司,二则自忖跟这女子相斗未必能操必胜,踌躇良久,终于未敢跨步上前。
“请问这位姑娘跟擎天一剑张大侠怎么称呼?”领头太监问。他方才跟展麟说话阴阳怪气,此时却正正经经甚是有礼。
“那是我叔叔,怎样?”男装女子一扬下巴。
展麟更是惊喜万分。“擎天一剑”的名头他早就听说过,教过他武功的几位师傅人人都对“擎天一剑”十分推崇。真没想到今日不仅遇到了“擎天一剑”的两位传人,并且与他们相交为友,当真是三生有幸。
“怪道姑娘剑法如此精妙,失敬!失敬!”领头太监抱一抱拳,眼光看向任遨游,“这一位想必也是张大侠的高徒了!我等今日与这小子有些帐要算,还请两位不要插手!”
“多谢前辈给小子留此颜面!”任遨游恭恭敬敬向着领头太监躬身施礼,“只是……我与展兄结交为友,不能看着他有事我却将自己置身事外,前辈既然识得家师,能否容小子讲个交情,两方罢手言和可好?”
“老大,咱何苦跟这小子多说废话?姓张的武功再高,终究不过是江湖白丁,咱们东厂难道还能怕了他不成?”先前被男装女子一剑刺得跌翻地上的汉子按捺不住瞠目插口。
“多嘴!”领头太监呵斥一声。
“原来几位是东厂官爷,失敬失敬!”任遨游马上又向着那几人深深一揖。
“这小子对我无礼,我今日必要对他小施惩戒!”领头太监阴沉下脸面,“你既然知晓我们东厂势力,我劝你还是别趟这场浑水比较好!”
任遨游呵呵一笑,方要接口,展麟想着自己的事情,不能总让人家出头挡驾,遂抢在前边向着任遨游抱一抱拳。
“任兄好意,展某心领!这几人无端诬我为盗,不过是看上了我兄弟二人的两匹坐骑罢了。倘若不能得手,他又岂能甘休?不如这样,任兄暂歇一旁,等我先跟他们痛痛快快打一架,倘若打不过的时候,任兄再替我讲情如何?”
此言一出,任遨游一时倒不知如何应答。那男装女子瞅瞅明琅,再瞅瞅展麟,忍不住开口接声。
“真要你打不过的时候,他们哪里还能听得进我师兄讲情?所以……真要打,倒不如让我师兄替你打!”
展麟听她这话好像是对任遨游的武功很有信心,换句话说,任遨游的武功该当在他这位师妹之上,心上愈加安定,忙又向着男装女子抱拳致谢。
“姑娘美意,展某心领!不过……展某人武功虽然不济,对付这几个身在官场、却为非作歹诬良为盗的奸贼,想来也不在话下!”
他话未落音,东厂几个汉子人人脸上变色,领头太监更是仰起头来,“嘿嘿嘿嘿”冷笑不止。
“好狂的小子!我东厂做事,向来横行无羁,我既然说了你是盗马贼,那你就是盗马贼!不过你既然自恃武功高强,那我就先打服你再说!”
双臂一张,已从后腰上拽出两支判官笔来,两眼盯住展麟,随时准备出招攻击。他本来肤色苍白,身形纤瘦,猛一眼倒像是个痨病鬼一般。然此刻双手执笔,双足踏地,却跟换了个人似的,自有一种稳如泰山的威猛气势。
展麟顿时明白方才是有些小瞧了这太监,忙也抽出佩刀,双足不丁不八站在当地,在此剑拔弩张的时刻,他却忍不住要轻薄两句。
“咱先说好了,我若打不赢你,红马白马自然归你,你要诬我为盗我也没法!但若我侥幸取胜,你须得向我叩头赔罪,还要大叫两声‘爷爷饶命’!”
那领头太监身为东厂头领,自来作威作福,便是朝中大官见了他都要惧怕三分,不想今日这小子不仅对他毫无畏惧,甚而一再嘲讽取笑,不由得怒气涌上,咬牙迸出一句:“小子,你若打输了,我即刻割了你的舌头!”
他本来自恃身份,要等着展麟率先出招。但此时怒不可遏,实不想再跟这轻浮小子多说半句废话,话未落音,他已抢上一步,左笔虚点,护住胸腹要害,右笔前伸,点向展麟喉头。
第一招之出,便是攻守兼备的高招妙着。
(请看第二十六章《多行不义必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