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在进入湖南之后,背着展麟悄悄在那件墨蚕乌金丝的衣服里边加了一件内衣。不想这衣服确实是件宝贝,贴着肉穿冰凉透气,便是夏天也不觉闷热,一旦在里边加件衣服,它又十分保暖,虽然越往北走越显寒凉,明琅也没有再加衣服。
展麟则等过了长江,才将薄长衫换成了厚长衣。他们连着赶了几日路程,横穿过整个湖南省,想来蒙面人等再难追上,因之放慢速度,一边赶路,一边欣赏起了沿途风景。
之前几天或远或近总能看到山岚起伏,而今行走在江汉平原之上,一眼望出去,但见一马平川,看不到任何一处高低起伏。天连着地,地接着天,天地间一线分割,蔚蓝的天幕,就像一个巨大的穹形屋顶,将辽阔大地罩在其中。
明琅还是第一次欣赏到平原风光,不由胸怀大畅,竟而掏出玉箫,就在马背之上,吹奏一曲《平沙落雁》。
展麟耳听天籁,眼观美景,身边还伴着这俊逸如仙的好兄弟,更是心神俱爽。
兄弟俩时而纵马奔驰,时而并辔缓行,只因一路平坦,比在湖南境内多走山路竟没慢得太多。这天中午抵达襄阳,此乃是楚汉文化发源之地,历来为兵家必争,更有“华夏第一城”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城墙雄伟,街市繁华。
展麟明琅纵马入城,找到一家大酒楼要了几样襄阳名菜,如三镶盘、襄阳缠蹄等。明琅一向不沾肥肉,但这缠蹄色泽红亮,肉质清香,再佐以姜丝米醋,入口不腻,回味悠长。明琅连吃了五六片,又喝了一大碗襄阳黄酒。襄阳黄酒虽然酒味不烈,但却颇有后劲,明琅酒量平平,很快便晕生双颊。他本就生得俊美绝伦,再这么面带红晕,更是令旁边几桌客人不断向他偷偷窥看。甚至有一两个纨绔之徒,有心上前搭讪,但见展麟仪态威猛,又高又壮,却不敢请捋虎须。
展麟顾盼神飞,倒比他自己受人瞩目更加骄傲。忽而脚步轻响,伴着小二阿谀赔笑声,又有人走上楼来。楼上客人转目去瞅,展麟瞥见那几个纨绔子弟一下子目瞪口呆,倒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似的,不由得转眼一望,竟也呆了一呆。
但见两个少年人由小二引着走上楼来。那两人一个约莫十八九岁,身材颀长,容颜俊秀。身上着一件普普通通青布长衫,然顾盼之间,却掩不住一股清贵气度。另一个看来只有十六七岁,比清贵男子矮了半头。肤若凝脂,眉目如画,长相之美,比之明琅也不惶多让。只不过明琅眉宇间自有一股清冷硬朗之气,而且举手投足皆依足男人风范,纵然美如仙子,也绝少会有人当他是女扮男装。这少年却娇俏柔媚,走起路来更是轻盈婀娜,在他身旁清贵男子相形之下,更显出一刚一柔,一阳一阴。
明琅见展麟瞅向楼梯口,也跟着回脸一望。他自小极少出门,这一回跟着展麟奔赴京城,一路虽也见识过不少俊秀人物,却从未有人能跟这两人相提并论。那清贵男子容貌气度自不消说,那美貌少年尤其让明琅目注心凝,暗生比较。
偏是那少年回过脸来,一眼瞅见明琅,也不由得怔了一怔。明琅不动声色回过脸来,却见展麟两眼瞅着他,正冲着他挤眉弄眼地一笑。
“这人是个女扮男装!”展麟说,压低了声音。
明琅吃了一惊,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哪有一点男人的风气?况且……我才不信这世上还能有一个跟你差不多漂亮的男孩子!”
后边这句话没有让明琅感觉得意,反而瞪了展麟一眼。展麟扬一扬眉,回脸向那两人一瞅,见那两人正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前坐下,那位“女扮男装”一双美目忍不住地又向明琅觑了过来。
“那人又在看你呢,我看她八成是看上你了!”展麟说,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也不知是因为明琅抢走了美女的注意力,让他这向来在女子面前无往不利的小侯爷颇有挫败;还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才让明琅对他敞开心胸,这么快就有“美女”出现,要跟他争抢明琅的注意力了。
明琅回脸想看,又忍住,端起酒碗自顾喝酒。展麟心里一下子舒服很多,一边帮明琅斟上黄酒,一边笑嘻嘻地正要说句话,忽听得一片喧闹之声,几个官兵闯上楼来,其中一个大声呼喝道:“我们将军府的长公子遭人暗算,我等奉命搜查!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坐稳了,谁敢乱动,别怪我等不客气!”
“将军府的长公子?”那官兵头目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脱口发问,“你是说……廖廷立廖师兄吗?今天一早我们还跟他一同吃过早餐,约好了明天出发去京城的,怎么突然就遭人暗算了?”
展麟明琅转头去看,见发问者正是那美貌少年。听“他”嗓音温婉清脆,果然是个女扮男装。
“两位是……”官兵头目转脸相询,没等那男装女子回答,有一个当兵的凑近那头目低语一句,那头目顿时满脸恭敬,向着清贵男子跟男装女子躬身施礼,“原来是长公子的师弟师妹,小人不识,得罪了!”
“你先说说我廖师兄怎么样了?他如此高明的武功,谁人暗算得了他?”
“两位放心,长公子性命无碍!只是……今天上午长公子去拜访一个好朋友,结果中了几个蒙面人的埋伏,四五个高手围攻他一个,长公子力战不胜,腰上被砍了一刀,只怕是明天上不了京城了。”
展麟听他先提“蒙面人”,又说“明天上不了京城”这句话,心里忽而一动,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呼之欲出,一时却又抓握不住。只听那男装女子松了口气,低声跟清贵男子商量一下,这才又跟官兵头目说话。
“你们忙你们的吧!既然廖师兄没有性命之忧,等我们在这儿吃了饭再去看他。”
官兵头目恭恭敬敬答应一声,随即带着其他兵卒挨个查问酒楼里的客人出身来历等。方才刚上楼的时候,一众官兵大呼小叫,这会儿碍着有那一对男女在,却变得文雅安静了很多。
展麟想着待会儿官兵查问到跟前,是否要跟他们实话实说。他这个小侯爷在两广之地固然名头响亮,但到了这里,这些官兵未必就肯卖他面子。正在心中盘算,突听得楼下传来一声马的嘶叫,紧接着数马齐鸣,伴随着马蹄杂沓,人声吆喝,好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展麟听那第一声马叫很像是他那匹照夜玉狮子,不由心中一惊。他跟明琅本来靠窗而坐,赶忙起身顺着窗户往楼下瞧看。但见楼下专门供食客拴马的地方,几个当兵的正使劲拽扯着照夜玉狮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将骑在马上,在一旁大声吆喝指挥。照夜玉狮子东奔西突不住嘶鸣,引得跟他拴在一起的枣红马、以及其他客人的坐骑跟着嘶叫不止。忽而白马一掉头一摆尾,竟将扯拽它的两个官兵掀翻在地。那官将恼火上来,扬起鞭子照着马臀就是一抽,白马吃痛,忽然扬起后蹄,向着官将马身一踹。惊得那马人立而起,将那官将直接掀翻在地。
那官将大怒,耳听周围发出哄笑之声,更是涨红了脸爬起身来又要扬鞭去抽打白马,展麟心急之下,大喝一声:“住手!”想着楼上另有官兵,留明琅在此该当不会有什么危险,遂向明琅交待一声:“兄弟你在楼上别动!”纵身一跃,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此时已有很多人驻足观看,忽见展麟从天而落,稳稳站地,并且一手抓住了那官将的手腕,不许他再抽打白马,更是人人以为稀奇,很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上来观看热闹。
“你你你……你快松手!”那官将手腕被展麟抓住,用尽全力也挣扎不脱,一张肥脸很快涨成了猪肝颜色。
“这位官爷何故抽打在下的马匹?”展麟冷冷一问,这才松手放开那官将的手腕。
“这是你的马?”那官将见展麟又高又壮气度不凡,倒被他震住了,未敢即刻耍刁,而是先问一句。
“的确是这位爷的马!”酒楼小二早就出来了,开首没敢出声,这会儿才凑上来替展麟证明。
“哦?”那官将到此时才回过神来,上上下下将展麟一阵打量,忽而“嘿嘿嘿嘿”一阵阴笑,“暗算我们长公子的人据说就是骑的一匹白马!我瞧你这小子不是好人,怎么样,这就跟我们往将军府里走一遭吧?”
展麟心知这厮必是觊觎白马神骏,妄图占为己有,这才含血喷人诬他为贼,不由得一声冷笑,说道:“将军府?不知是几品将军?”
“怎么着?你小子的意思……我们将军府品级若不够高,还请不动你了?”
展麟心中暗想,若是透露他小侯爷的身份,未必能让这些官兵马上相信,说不定还要嘲笑他冒充王侯。毕竟他既没有带贴身侍从,更没有公文令符一类可以证明他的身份。但若不透露他小侯爷的身份,这件事又很难善了。正暗暗筹思,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刘将军,这位兄台乃是我的好朋友,刘将军能否网开一面,不要再为难他了?”
展麟转脸去看,只见一个男子正从酒楼里边走了出来,容颜俊雅,气度清贵,正是方才跟男装女子在一起的那一个。
“任公子!”那姓刘的官将看来与清贵公子颇为熟悉,一见清贵公子露脸,忙向他恭敬一礼,“我们长公子遭人暗算,我等奉廖将军之命出来搜捕,这小子横蛮凶恶,看来十分可疑,任公子……当真跟他是好朋友?”
“刘将军还不信我的话么?要不然这样,我跟刘将军一同回去,跟廖伯父说明今日的情况如何?”
“这个……怎么敢劳驾任公子!”姓刘的吓了一跳。他今日奉令出来搜捕暗算廖公子的凶手,路过这酒楼的时候一眼看见马桩上拴着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他原是行军之人,自然爱马如命,本想扣展麟一个通匪的帽子将白马占为己有,不想这姓任的公子出来多管闲事。倘若真让姓任的跑到将军面前说明实情,别说白马落不到手,他只怕还要挨顿训斥。想着赶忙给任公子抱拳作揖,“小将岂敢不信任公子的话,是小将一时鲁莽,冲撞了公子的好朋友,还望见谅!”
一边说,回过头来又向展麟抱一抱拳,这才领着他的几个贴身亲兵、以及刚从酒楼里搜查完毕走出来的一众兵卒,灰溜溜地行往前边继续搜查。
(请看第二十四章《年少总有不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