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打斗动静并不算小,尤其几个蒙面人撞破窗棱、以及侍刀侍枪踢开房门,更是砰然大响,然直到此时,仍无人过来察看。想必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有人在睡梦中被惊醒,也不愿起床多管闲事。
不久侍刀侍枪重新进屋,侍刀手上拿着展麟的佩刀,回说几个蒙面人已无影无踪,找到佩刀的地方,只留下一滩血迹。
展麟也没什么话说,只让二人赶紧去休息。侍刀见窗棱破损,建议相互换个房间。展麟回头见明琅眉头微蹙,知道他是不愿去睡两个侍童睡过的床铺,遂摇头拒绝。侍刀侍枪只好勉强将窗户关上,这才从房中退出,仍是侍刀将房门掩上。
展麟见窗棱破碎,虽被侍刀侍枪勉强关合,却难免有一个破损的大洞。不过天气尚热,从破洞中透进风来,反而觉得分外清凉。况且有这么大个破洞在,敌人也不能再吹毒香,便不去管它。回过脸来,见明琅靠坐在床头,打斗已经结束这么久了,他仍然睁着眼睛寂寂无言。
“好兄弟,刚是不是吓到你了?”展麟问,尽量温软。
明琅的确是大受惊吓。方才这一番暗中激斗,黑乎乎的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兵刃激荡的响声、以及男人们的惊呼喝骂。
但正因如此,反而更增惊心动魄。尤其展麟每发出一点声响,他的心就猛然一揪,生怕展麟是不是受了伤、会不会挨了打。
所以他的惊吓,并非是为了他自身安危。而他之所以呆怔良久难以回神,也不全是因为这点惊吓。更多的,是因为他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居然对展麟投入了如此多的关注,如此多的关怀。
只是这话说不出口,他只能向着展麟勉强笑笑。展麟伸出手来,在他手上握了一握。
“别怕!这会儿时间还早,有我在这儿守着,你再睡一会儿吧!”
明琅瞅瞅他脸,再瞅瞅地上被踢到墙角的两床被子,实不忍心就让他这么干坐着守到天亮,终于暗一咬牙,紧挨着床里躺下,空出一大半的床位来。
“你也……睡会儿吧,就在这儿睡!”
话一出口,他自己感觉满脸发热,忙翻身向里,留给展麟一个后背。
展麟只怕蒙面人等去而复返,还真不敢下床去睡。眼瞅明琅纤瘦的身体,很想伸手抱他一抱,却怕被他当成轻薄,只能一口气吹灭了侍刀带过来的蜡烛,之后老老实实挨在明琅身边躺下。
只觉满鼻子都是明琅身上散发出的幽幽香气。展麟一边暗暗称异,一边却免不了有些胡思乱想,到最后不得不再次练起功夫来,这才渐渐睡熟。
第二日一早醒来,明琅仍旧面里而卧,就好像一晚上一动未动一般。展麟眼瞅他紧贴床里,尽量跟自己隔开一点距离,心中未觉不快,反而更生怜惜之情。他现在已经很确定明琅并非对他仍有防备,只不过自小遭人遗弃,所以养成了这种古怪脾性,不愿与人太过亲近而已。
他想轻轻下床,仍像昨日一般自己先洗漱了,再替明琅打来清水洗脸。随即想到万一蒙面人窥伺在侧,自己一旦出去,丢下明琅一人岂不危险?不得不侧过身来,轻推明琅纤瘦的肩膀。
“好兄弟,天亮了,该起床了!”他轻唤。隔着明琅的衣衫,他可以感觉到明琅身上还穿着他那件不甚柔软、但却清凉的墨蚕乌金丝宝衣。
明琅转过脸来,俊目半眯,红唇微张,那模样既慵懒,又魅惑。展麟心中怦地一跳,赶忙丢开扶着他肩膀的手,转过身来穿鞋下床。
“留你一个人在房间里我不放心,我们一同下去打水洗脸吧!”他说。并没有看着明琅,而是顾自穿着鞋子,仿佛自言自语般,借以舒缓心中的躁动。
明琅“哦”了一声,也从床上坐起身来。他身上本来就穿着衫子裤子,只不过要把短衫换成长衫而已。短衫里边另穿着墨蚕乌金丝宝衣,而且那件宝衣长长大大一直盖过他的臀部,然而当着展麟,他还是感觉不好意思,先侧身向里背对展麟,脱掉短衫,换上长衫,这才回身下床。
侍刀侍枪也已起床,在他两人服侍下,展麟明琅分别洗漱一番,之后下楼吃了早餐。结账的时候难免要多付几两银子,赔偿撞坏的窗棱门栓,这才各自上马赶路。
一路谨谨慎慎,行约一个多时辰,看见前方一个山口。两边山势险峻,中间天然一条通道,只能容得两匹马并辔而行。展麟自幼熟读兵书,兼且跟着父亲多次练兵打仗,对地形地势颇有研究,一见此地如此险要,他心中立生警觉,方要开口让明琅注意,忽然间唿哨声响,紧接着数箭齐发,分从两侧高处疾射下来。两箭射向明琅,两箭射向展麟。
展麟大吃一惊,虽知明琅有宝衣护体,但他情切关心,一边抽钢刀扑打来箭,一边纵身飞跃,疾扑至明琅马背上。明琅一声惊呼,已被一箭射中胸膛。展麟眼瞅着另一箭射到明琅面门,疾挥钢刀打落,同时双腿岔开,稳稳坐在明琅身后,一边张口急问:“你怎样?”
“我……我没事!”明琅只觉胸口处被箭射得一阵痛楚,但有宝衣护体,那箭射之不入,已从他身上掉落。
展麟放一放心,眼瞅两边无处转圜,索性猛踢马腹,往前直闯,一边挥舞钢刀,紧紧护住明琅以及他自身头脸。同时撮唇发哨,白马听令,立刻泼喇喇地赶至前边,领先开路。侍刀侍枪各舞刀枪护住自身,紧随后边闯路过关。
此处关口狭隘,原是隐兵伏击的绝佳场地,倘是两边高处万箭齐发,展麟等人武功再高,也绝难幸免。幸好蒙面人不过区区四人,就算再找来几个帮手,也不过十数人众。而以展麟的武功,钢刀舞开水泼不进,更何况区区几支羽箭。加上两人所骑原是千里宝马,一旦跑发性子,直如流星赶月。敌人一箭射出时本来瞄得很准,然而射落下来,却往往到了马后。
反而侍刀侍枪武功较弱,马速也慢,好不容易闯过隘口,展麟明琅毫发无损,侍刀侍枪虽也不曾受伤,但侍刀的马臀上,却被射中一箭。
而以今日的情形来看,几个蒙面人竟是非要了明琅的性命不肯罢手,展麟思忖这一路千里迢迢,真要这么缠斗下去,实是不胜其扰。况且侍刀的马虽然受伤不重,侍刀却已不敢再骑,不得不跟侍枪共乘一骑,如此一来,行程更慢。遂跟明琅商量一下,命侍刀侍枪缓缓进京,他跟明琅各骑宝马,往前猛赶几日路程,先将蒙面人等远远抛在后边。那几人不过是想要明琅的性命,该当不会与侍刀侍枪为难。而且以侍刀侍枪地武功,就算遇到麻烦,自保当没问题。
侍刀侍枪哪舍得跟小侯爷分手,但唯有此法才能摆脱蒙面人等一路纠缠。他两个无可奈何,只能千叮万嘱小侯爷一路当心。之后展麟明琅各乘一骑,向着京城方向全速奔行。
他两人所骑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展麟那匹照夜玉狮子尤为神骏。不过展麟身高体重远超明琅,枣红马驮着明琅全力一奔,竟也能跟白马并驾齐驱。
行到晚间,两人双骑已至粤湘交界。展麟见明琅颇显疲累,不敢连夜赶路。况且今天一天至少赶了四百里路,蒙面人等就算能够追上,总也要到后半夜了。那时候黑灯瞎火,未必能找到他们的住处,更别说再施暗算了。
因之找一处客栈住下,仍是兄弟二人同住一房。昨日明琅曾让展麟上床去睡,但展麟明知他是出于无奈,其本身并不喜欢,所以洗完澡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在地上放了一块跟客栈老板要来的宽木板,再在上边铺上被子。
此时已过白露,在广州依旧十分炎热,但此刻临近湖南省境,一早一晚却颇显清凉。偏偏前几日投宿的客栈都是二层木楼,上房基本都在楼上,用展麟的话说,床上床下区别不大。但在这个镇子上,所有客栈全都是普通民房样式,换句话说,展麟今晚是真正要睡在地上。
明琅心中过意不去,却不能开口叫展麟上床来睡,只能提议说:“你既然说那些人不可能追赶得上,何不多要一个房间?这里晚上这般凉,你还要贴着地睡,万一受了寒气怎么好?”
“下边垫有木板呢!何况我从前跟我爹爹出外练兵的时候,大冬天的在野外席地而睡都有过,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你今日肯定累到了,赶紧睡吧,明日还得一早赶路。”
明琅听他这般说,只好闭眼安睡。确实是累到了,虽然心里惦着展麟,还是很快沉沉入睡。
随后两天都是一早起身,尽速赶路。两匹马虽然神骏,到第三天也已显出疲乏之态,明琅更是掩饰不住满面倦容。展麟心中怜惜,后两天便行得慢些。这日过了长沙,展麟眼瞅着明琅在马上连打哈欠,忽而半开玩笑贴身过去,轻舒猿臂将明琅从红马背上搂到了自己身前。把个明琅吓了一跳,忙问他想干吗,展麟尽量放柔声调,说道:“今日倘能赶到岳阳,坐渡船过了长江,就不怕那些人还能追上了。我知道你累得狠了,索性靠在我怀里睡一阵儿,免得累出病来,可就麻烦了。”
明琅确实感觉筋疲力尽,况且从前也曾与他共乘一骑,而今感觉着他粗壮的胳膊搂在腰间,心中虽有异样,却无反感,索性向后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当真闭上眼睛安睡。
展麟见他不曾拒绝,心中更是满怀爱惜,也满怀欢喜,一手搂紧他腰,一手控着马缰,继续向前全速赶路。
行得一程,再转到红马背上,如此两人一骑,竟比昨日没慢多少。到傍晚时分赶到岳阳城陵矶渡口,果然赶上了最后一班渡船过了长江,这才在紧挨渡口的一个镇子上找一家客栈歇下。
(请看第二十三章《美人英雄皆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