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麟见来人二十左右年纪,眉目清秀,温文尔雅,正便是从前曾经错认成“小解元”的那个“小大夫”。想要起身,却没力气,只能冲着来人欠身抱拳。
“这位是……?”
“他叫冉旭,是我恩师冉老先生的独生爱子!”明琅回答。
“冉小大夫的医术可高明了!”侍刀接住话头多介绍几句,“小侯爷抱着明大爷赶到这儿的时候,赶巧冉老先生不在,就是冉小大夫着手医治。后来冉老先生回来,还夸冉小大夫处置得当,不用他另开药方呢!”
展麟一听,忙又抱拳感谢,冉旭急忙扶住他手。
“小侯爷可是折杀在下了!小侯爷救了我师弟性命,原该我感谢小侯爷才对!”
“他是你师弟,却是我兄弟,原是我没照顾好他,冉兄倒不必客气!”展麟说,对这位斯文有礼的冉小大夫大生好感。
冉旭微微一笑,没再多作争辩,而是话题一转:“这里屋太窄,小侯爷先去外间,等我给我师弟探探脉,之后再出来跟小侯爷叙话可好?”
展麟赶忙答应,仍由侍刀侍枪左右搀扶着站起身来,回脸向明琅一笑,这才出到外间,重在竹榻上躺下。他心中另有一番盘算,遂压低声音交待侍枪两句,侍枪忍无可忍,终于唠叨出口。
“小侯爷真是很奇怪,素来只有弟弟听哥哥的话,怎么如今小侯爷跟明大爷全都颠倒过来了?明大爷生得是很美,可毕竟是个男人,又不能娶回家里……”
他刚说到这儿,瞅见展麟把眼一瞪,吓得赶忙住口,嘿嘿一笑,跟侍刀打个招呼,便转身出门去了。
他主仆两人在外间说话,因都压低了声音,里间明琅冉旭并未听见。冉旭凝神静气为明琅探了一会儿脉,这才收回手来。
“这毒并不是会即刻要人命的那种,只是发作迅猛,一旦中毒,即刻昏晕。而且对身体的伤害极大,若不是小侯爷帮师弟吸出毒血,师弟恐怕要在床上躺一个月才能康复!”他说。
“那现在呢?”明琅心中吃惊,脱口一问。
“现在有个六七天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明琅松一口气,稍微犹豫一下,还是轻轻问出来:“那……他呢?”
“他?”冉旭瞅他一眼,微微一笑,这才回答,“他只是因为帮你吸毒才中的毒,虽然驱毒比较麻烦,但中毒也比你要轻。再加上他的体质远比一般人要好,一两天之内应该就能够起床了。”
明琅这才完全放心。冉旭在心里略一琢磨,终于还是问出来:“你要练习骑马,为什么不跟我说?怎么……突然跟这位小侯爷如此熟络了?”
明琅自小与他一同长大,怎能不知他这话其实别有含义?只是不便说破,只能正正经经给予解答。
“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往京城去的,可之前一直担心京城远隔千山万水,如何才能安全抵达?直到前几日遇到这位小侯爷,他邀我跟他一同赴京,我跟我爹商量了一下,我爹说有侯府的势力,再加上这位小侯爷本身武功高强,当可保我顺利抵达京师。所以……我才请小侯爷教我骑马,免得到时候……总不能人家骑马,我却步行跟随!”
“可之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会陪你一同去京城!我们俩都跟你爹练过武功,你又何必去求侯府的势力庇护?”
“我们俩的确是练过武功,可是……”明琅苦笑,“之前我爹反对我们俩同赴京城,说以我们俩的武功,连广东省都走不出去。我本来不信的,可这次出了这事,我亲眼看见……小侯爷跟一个蒙面人在大树上展开激斗,那种武功……别说咱们俩,就算是我爹,也望尘莫及!”
“有这么厉害吗?”冉旭大不以为然,“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咱们俩结伴上越秀山游玩,有几个无赖弟子寻衅生事,五个男人,都没有打过咱们俩!”
“是!”明琅点一点头,“就因为这个,我甚至想过,如果我爹不放我走,那我就一个人偷偷离家独上京城。可是这一次,我亲眼见识了小侯爷的武功,我才明白,我们之前遇到的都是不会武功之人,真正武功高明之士,比如小侯爷,再比如那个青衣蒙面人,咱们俩联起手来,也挡不住人家一招半式!”
冉旭心中不信,却不愿就这个问题与他争辩,因之话题一转。
“就算如此,我们不是还跟你爹学过……!大不了把自己妆扮丑一点,自然不会再有人前来骚扰!”
他第一句话尚未说完,瞅见明琅转眼一瞟,忙将涌到嘴边的几个字咽回肚里,直接说出后边一句话来。明琅没有马上接声,而是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这才幽幽开口。
“我爹曾经一再交代,这种手段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以免泄露了他的身份,也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况且这种手段不能沾水沾汗,偶一为之尚可,我们千里迢迢前往京城,总不能每天浪费一两个时辰在这个上面。况且遇到山匪的时候,他管你生得是美是丑是黑是白?”
冉旭哑然无语。眼瞅明琅精神不济,说了这么几句话,已经感觉气息不匀,也只好压下满腹疑虑,向着明琅微微一笑。
“好啦,你该休息了!这些事……等你完全好起来,咱们再商量吧!”
明琅明知他心中不可能就此放下,但一来主意既定,实不愿就此多作讨论;二来确实感觉神困体乏,只得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不久何钰得侍枪传话,立刻赶来医馆。眼见展麟脸色苍白病卧在床,那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何钰难免恨恨不已。展麟嘱咐他暂时不要让李超知晓,以免李超那脾气,说不定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当晚何钰留在医馆,跟侍刀侍枪轮流守候一夜。到第二天一早,正如冉旭所料,展麟身强体壮,其体质远胜过一般男子。更加上他武功精熟,等到一觉睡醒,他自个坐起身来,就在竹榻上盘膝练了一会儿内功,将体内余毒尽数逼出,虽不能完全恢复体力,但已可以行动自如。
他生怕蒙面人一击不中,还要对明琅再下狠手,本来想让明琅跟他去侯府住上一段时间,明琅坚辞不肯。展麟已经迁就他成了习惯,只好唤来马车,将明琅送回明家休养。他倒想日日守在明家看护,只怕以他小侯爷的身份,难免引得合城侧目。况且有他在,明家一家人都不自在,最终只得将侍刀侍枪留在了明家。
以侍刀侍枪的武功,分开来绝对不是蒙面人的对手,但两人使起练熟的刀枪阵法来,就可以跟蒙面人一争高下。
展麟自个儿回府一趟,不久回转明家,拿出一件折叠着的衣服,跟明琅说道:“好兄弟,你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吧!其实我早就该把这衣服拿给你穿,那样你就不会被那蒙脸贼子伤到了!”
明琅听他这样说,心里倒有些奇怪,接过他手上的衣服抖开,见是宽宽大大一件衫子,细看好像是黄灰两种颜色的丝线编在一起织就,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而且触手生凉,不似一般衣物那么温软轻薄。
“这是什么衣服?”明琅问。
“这是我五年前斩杀谋逆的僚人头领赵南音时所得。据说是乌金丝混合僚人繁育的一种墨蚕蚕丝编织而成,虽然不太柔软,但质地坚韧,刀枪不入!而且冰凉透气,便是夏日衬在衣服里边,也不会感觉闷热。赵南音自诩身上不惧刀砍斧劈,其实全凭一年四季穿着这件衣服。你把它穿在身上,我就不用担心你再会被人轻易伤到了。”
一边说,生怕明琅不信,遂从身上摸出一把贴身带着的匕首,将衣服放在木桌上,用匕首使劲一划,之后抖将开来,果然丝毫无损。
“这这这……”明琅大吃一惊,一时结结巴巴,“如此宝物,你怎能送我?”
“你是我的兄弟呀!”展麟说来天经地义,“我武功高,根本用不上这个,你武功差,自然要给你穿!”
明琅低下头来,用手轻轻抚摸着那件衣服,心里百般念头转了又转,想着若有这样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倒真可以省却他很多麻烦。终于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展麟。
“行,我接受!你还有什么好东西,一起都送给我吧!”
展麟没想到他这次如此痛快,心中欢喜,将手上匕首也向他递过去。
“这柄匕首削铁如泥,是我自小防身所用,你也随身收着,遇到危急情况,说不定能够抵挡一阵。”
明琅伸手接过,随手往桌子上划了一下。他本来只是想略试一试,没想到就这么轻轻一划,匕尖居然毫无迟滞深入木内直达半寸,当真如刀切豆腐一般简便轻易。
明琅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展麟所言“削铁如泥”果然不虚。而如此削铁如泥的一柄匕首,却竟无法将那件衣服划破,那件衣服之稀罕珍贵,更是可想而知。他一时心中感触良多,不由得一手拿着匕首,一手轻抚着那件衣服,体味着那冰凉的触感,呆呆地发起愣来。直到展麟碰他一碰,问他:“兄弟你怎么啦?”
他才抬起头来,两眼看着展麟,慢慢问出一句:“你把什么好东西都给了我,真的……就没有一点不舍得?”
“那有什么不舍得的?”展麟咧嘴一笑,“你是我的兄弟呀,而且是一辈子的兄弟!送给你,跟留在我自己身边能有多大区别?”
一辈子的兄弟!明琅再一次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他当日答应跟展麟做兄弟,不过是为了借助展麟的力量前往京城而已,并没有与他三拜九叩,更不曾许下“不求同生求同死”的誓言。在他想来,所谓兄弟,不过是“狐朋狗友”的一个别称而以。
然而,他把这种兄弟之情看得一文不值,展麟却已对他承诺一生,性命相许。
“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但……我可没有这么多的好东西能送给你!”良久,明琅抬起头来,眼眶红润,嘴角却带笑。
“我不用你送我什么好东西,起码现在不用!”展麟立刻接话,“或许等日后,你考上了状元,我却困顿落魄的时候,自然会赖着你!”
他扬眉而笑,看见明琅眼眶红润,自然而然伸手想在他脸蛋上轻抚一下。明琅心上一热,不着痕迹地转脸避开。
(请看第十五章《思潮暗涌难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