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家本没有多余房屋,但明琅遭人暗算,明老爹夫妇心生怯惧,明琅自己亦有隐忧,因此没有拒绝展麟的安排。明老爹夫妇搬去了明珂屋里,将最大的一间卧室、亦是紧挨着明琅的那间房屋腾了出来,让侍刀侍枪跟明珂挤在一屋。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展麟每天都会命人送一些吃的用的到明家,美其名曰都是给侍刀侍枪用的。明琅已开始对他敞开胸怀,况且刚收了他的宝刀宝衣,相形之下,其他的都不足挂齿。而明家另外三口人都是看明琅的脸色,既然明琅不曾推辞,明老爹夫妇也就乐于接受。明珂更是欢天喜地,每天缠着侍刀侍枪教他骑马练武。
等到明琅身体痊愈,展麟在广州城最大的一座酒楼“望海楼”包了一个包厢,正式将明琅介绍给他的两个结义兄弟。
李超那天因为展麟处处护着明琅,一时赌气离开,但正如何钰所言,他原是自小被人宠惯了,所以有些孩子脾性,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次听说展麟中毒,李超吓得赶忙来探望大哥,若不是展麟再三阻拦,他就要带着人手满城里搜捕青衣蒙面人了。
皆因明琅不愿深究此事,展麟明知他必有隐情,却也只好背着他明察暗访。可惜一连多日过去,始终也没能查到那蒙面人的半点消息。李超也是一个爽快人,这次在酒楼一见明琅,立刻向明琅抱拳作礼:“上次在明兄面前有些失礼,明兄大人不记小人过,且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明琅本不愿与人结交,但展麟之所以想将他正式介绍给两个结义兄弟,正因当他兄弟对待。他若推辞不去,倒显出他胸中所怀不是男人间的兄弟之情了。
所以明琅跟着前来,见李超见面就道歉,忙也抱拳回礼。之后各自坐下,有展麟护着,明琅也没觉得时间难过,反而看着那兄弟三人言笑无羁亲密无间的模样,他开始相信,起码这三个男人,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为彼此赴汤蹈火。
而他心中对展麟仅剩下的最后一点防备,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于无形。
偏偏李超沉不住气,有句话明明知道不该说,可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出来。
“明兄怎能生得如此美貌?身量也纤弱,若是换上女装,怕不是雌雄莫辩了!”
此言一出,明琅立刻蹙起了眉头。展麟赶忙伸手,在李超头上拍了一掌。
“干吗说出这种话来?明兄弟文采卓越,岂是女人可比?”
“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李超不服气地分辩两句,“大哥你那个干妹子也算是出挑的美人了,可是若让她换上男装,还不如明兄这么标致!”
“你还没完了!”展麟拿眼一瞪。
李超撇撇嘴,端起酒杯自饮一口。
“算了!”明琅吸一口气,平平静静开了口,“像这种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况且……未必女子就比男子低等了,所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并不在意!”
“你听听大哥!”李超这一下子可得意了,“人都不在意,就是大哥你穷着急!”
展麟心中暗暗奇怪,平时自己稍有玩笑,这孩子能立刻板起一张俏脸,怎么今日却这般大度了?回脸向明琅一瞅,明琅也正回眼看他,四目交投,明琅向他展脸一笑。展麟忽然之间明白了,明琅之所以如此大度,是因为终于打从心底里接受了他的这份兄弟之情。而不再像之前那般,纯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
他心中欢喜无限,又回脸瞅了李超一眼。不提防李超一双眼睛紧盯着明琅,连一眨也不眨一下。
“你又在盯着看啥呢?”展脸立刻抬手,又在李超头上拍一巴掌。
“明兄本就生得俊逸绝世,这一笑起来,更是美得无法形容!”李超不看展麟,眼光始终投注在明琅脸上,“不怪我大哥这般护着你,就连我,都忍不住想对你好了!”一边说,他又端起酒杯,向着明琅一举,“明兄,敬你!”
明琅忙也端起酒杯,相互干了一杯。展麟见他几杯酒下肚,白玉般的脸颊上已经染上红云,不由心中更生怜爱,生怕他喝醉了,忙开口说道:“你们要喝酒,尽管冲我来!明兄弟才受过伤,还是少喝些酒比较好!”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又是李超很快接话,“你对明兄好我不嫉妒,谁让明兄确实值得人对他好呢?不过……你这种好法,小心时间久了,真跟孙老大那个样子就不好了。”
此言一出,明琅不知孙老大是谁也就罢了,把个展麟只呛得俊脸发红。又怕发作起来让明琅明白了李超话中含义,难免有一场气生,只得勉强按捺,端起酒杯向着李超一举,道一声:“喝酒吧你!”
“明兄弟,不如咱俩再干一杯,你就别再喝了吧!”何钰见展麟发呛,立刻替他接住话头,“大哥说得不错,你才受过伤,还是少喝些酒比较好!”
明琅对何钰的印象远比李超要好,闻言忙也举起酒杯,谢了一声一口饮干。展麟悄悄松了一口气,背着明琅向李超狠狠一瞪,警告他适可而止。
兄弟几人尽兴方罢,何钰李超自行回家,展麟依旧先送明琅回去。明琅之前已经能够单人独骑缓跑慢行,只是这些天有伤在身不曾练习,难免有些生疏。再加上大街上人马如梭,比之城外空旷之地不可同日而语,因之今日依旧是明琅坐车,展麟骑马随行。
车上有篷,蓬上有窗,因为天热,窗上的布帘被吊挂起来,明琅从车窗中看着展麟高大而矫健的身影,心中不知怎么的,居然有些隐隐的痛楚。那是自小到大从未有过的事情,或许与展麟结为兄弟,会是他犯下的一个大错误,可是他现在已经不能回头。
前边有一个三岔路口,一乘小轿迎面而来,忽而在马车前方停下,轿帘一掀,一个女子钻了出来。珠翠满头,衣着花哨,虽然长相俏丽,但眉目间别有风情,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小侯爷,你有多久没去柔玉坊探望奴家了?”
那女子娇滴滴的一声唤,立刻让明琅远离车窗,不让那女子窥见自己。展麟也是大皱眉头。他风流浪荡人所共知,他也从不会避着何钰李超等哥们儿兄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不愿意让明琅看到他与风尘女子勾留情状。
“你这是准备往哪儿去呢?”他问。一改他往日的浮滑调笑,而是尽量平淡,一本正经。
“我还能往哪儿去呀!今儿王员外在家宴客,让我过府陪酒,我虽不想去,可小侯爷老不往我那儿走,我总也要吃饭呀!这会儿正要回去呢,小侯爷,相请不如偶遇,这就去柔玉坊坐坐如何?”
展麟这会儿哪有心思随她去,正要开口拒绝,那女子抢在前边多说两句。
“小侯爷,你是不是忘记我们从前的约定啦?我听说你过些日子就要往京城娶公主做驸马,你放在我哪儿的东西,是不是不想要啦?”
展麟更是哑口无言。他从前时常流连在风月场所,这位玉柔姑娘原是他几个相好**中最喜爱的一个。当初与玉柔意浓情热之时,他曾许诺等以后娶了正妻,必为玉柔赎身,并接回家里做妾。为此他甚至将一枚贴身的玉佩送给玉柔,以作信物。但近日与明琅结交,或许是明琅的洁身自好影响到他,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或许他明知以明琅的清高孤僻,绝不会愿意跟一个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私相交往,他已有多日不曾往妓馆走动。甚至一想起从前的放浪荒唐,面对着明琅,他都会有一种惭愧之感。
“兄长既然有事,那就办事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明琅隔着车窗说了一句。
展麟心中只恨玉柔偏偏在今日拦在路中,好不容易明琅刚刚对他放下心防,敞开心扉,如此一来,只怕又要对他小看几分。但他毕竟不是一个会对女子恶言相向的男人,况且今日的恶果,原是他从前所种,既然日后不可能与玉柔相好下去,他也该对玉柔有个交代。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会往柔玉坊寻你!”所以他这样跟玉柔说,之后回过脸来,又跟明琅说话,“兄弟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还是先送兄弟回去,之后……再来处理这件事吧!”
明琅不愿在这大街之上当着一个娼妇跟他推托争辩,便在车中没有回应。只听那娼妇娇娇嗲嗲答应一声,之后车夫甩鞭吆喝,赶着马车续往前行。
不久到了明家院墙外边,明珂闻讯迎了出来,满脸恭敬唤了一声“小侯爷”。展麟向他点一点头,跳下马背走至马车一旁,伸手想扶明琅下车,明琅却背过手去,略显俏皮冲他一笑,“腾”的一声直接跳落到了地上。
“兄长有事快去办吧,不用管我了!”明琅抢先发话。
展麟张口想解释,却不知如何解释。况且这件事终究是他的私人事情,就算他风流浪荡,也妨碍不了他跟明琅的兄弟情分。
所以他只是笑了一笑,嘱咐侍刀侍枪留在明家好生看护,自己重新上马,调转马头赶去柔玉坊。
明琅目送着展麟去远,又向车夫谢了一声,这才平平静静回进院子。自有侍刀侍枪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回侯府,之后两个人在明珂的陪同下,走进明家院子,关上院门。
明琅走进他自个儿的那间屋子,呆呆地站立片刻。心里沉甸甸的,就好像压了一块石头。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他必须保持他的冷心冷情。否则前方的路将更加艰险,而他自小的誓愿,也绝难实现。
所以他走出去,打盆凉水洗一洗脸。之后拿起一本书来,纵然心乱如麻,他也强迫自己一字一句朗读出声。
(请看第十六章《笛箫合奏辩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