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胡晓昌便要离开。下午祖母才下葬,朱育才还有时间便和朱文泉等人一起便送胡晓昌到榕树下。
胡晓昌道:“带孝在身,不必远送,早则七天,迟则十日便去荆竹园相聚。”
朱育才道:“你只带一个警卫成不成?”
胡晓昌道:“没问题,你放心好了。”
胡晓昌领着一位警卫员、吴妈走后,朱育才特地看了看“一撮毛”毙命之处。不知为何那地烧了一大堆余灰,倒把遮天蔽日的榕树叶烤焦黑。
朱文泉道:“既不是炼丹灶,也不是炼金炉,就是一堆火灰而已,有什么好看?”
那警卫员温家英道:“从另一角度来讲,可以说是炼尸炉。因为鬼子在这火化尸体。”
朱育才道:“啊,怪不得,但是他们用什么东西装回去?”
温家英道:“按照你说的,前二天的鬼子应该是一个中队,他们配有四到五个卫生员,每个卫生员都带有一定数量的袋子,是专门用于装尸骨的,以便运回日本埋葬。”温家英说话带韶关口音,却是新风遥田人。
朱育才道:“怪不得!老远也能听见叽叽哦哦,原来鬼子在哭丧!你年纪不大知道的还真不少,”扭转头,对着朱文泉讥笑“不比有的人,胡子比发长,就知道山下有阿妹。”朱育才听胡晓昌念过“哀思转移经”后,心情轻松不少。
朱文泉也不生气,反讥道:“不足为奇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某某人不是在洗耳恭听么?”
转到碉楼,外墙给枪弹打成多个蜂窝状;二楼鬼子的尸体果然不见,碉楼顶给鬼子炸了个大窟窿。料想鬼子死了个指挥官,把气都撒到碉楼来了。
下午,朱家村同时举行三埸葬事,哀嚎声、鞭炮声震天,不在话下。
逝者已去,生者还得活着,大家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办完丧事。朱育才等人将灵棚拆下,正等着朱永辉、朱沛居、朱彰碗,准备一起回山。朱永辉不知吃了几只称砣,铁心要跟了去。
朱育才没做过群众工作,要他挨家挨户去问人:”喂,去不去打鬼子?去不去拼命?”他做不到!百分百做不做!像求人似的,拉不下这个脸。人家房也烧了、猪也杀了,牛也牵走了,不愿意报仇雪恨也没办法。毕竟这是上战埸不是去相睇。革命靠自觉,强求没用,像朱永辉不请自来、钟福赶也不走,多好?
正在朱育才胡思乱想时,从大围门楼走来一位家僮打扮的小孩,对朱育才道:“才哥,三叔公在祠堂里请你过去。”
朱育才道:“哎哟,把这事给忘了。”
朱育才把手上竹杆扔进小巷子,洗净手来到祠堂。祠堂已经有不少人。三位耆老围坐一张八仙桌。族长景玉公坐在横头位置,两则分别是三叔公和德阳公。三位老人,三条烟杆各自正吸得烟斗叭滋叭滋响。下首位空着,看来是留给自己的。果然,三叔公指着空位道:“来,才仔,坐这里。”
祠堂是族中商议大事的地方,朱育才想不到今日会和族中三巨头坐在这里,心里不免有点打鼓。
家僮递上碗茶,朱育才谢过,给每位老人敬了一支巻烟,老爷们随手接过放在桌面的烟袋旁。
只听三叔公道:“今日请各位来,只为商量一件事。我们家族说不上庞大,可也是人口众多。朱家村从来讲礼仪、崇风尚,当真是远近闻名。可堂堂朱家村,竟被一百多日本人糟蹋得一塌糊涂,这成何体统?众人挨饿受苦不说,妇人受辱、房屋被毁,祖宗颜面尽失!所以我想成立一个护村队,由才仔来负责。大家呢,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免得哪天鬼子重来,众人再拖家带口、落荒而逃。”三叔公的一番慷慨陈词引起不少人的附和,七嘴八舌的乱哄一阵。
可偏偏德阳公插口道:“不是有联防队么?成立个小小护村队,怎能和鬼子刀枪相博?”
三叔公道:“还能指望联防队?范星光收钱就见人,有事不见影。把参加联防队的人都抽回来,不尿他!组成护村队,多说也有百余人,少说也有七八十,凭借村里碉楼怎么也能与之相抗。”
德阳公道:“现在可不比拳脚相向、刀剑相击的年代,只凭长枪火铳与日本人对抗谈何容易?”
景玉公开口道:“枪弹的事我可以让冷儿解决。”冷儿叫朱兆冷,时任广东省府参议。
德阳公又道:“你没见日本人的两轮火炮如何犀利,只几颗炮弹便可将整个村炸平。”
三叔公见他老拨凉水有点挂不住了,道:“你怎么总长别人志气?是不是你家没给日本人坑害?”
德阳公:“说起来我就更恼火啦,把家烧了不说,在锅里也拉了堆屎。这是人干的么?”
三叔公道:“既然如此,你怎能就咽得下这肚气?!”
朱育才插口道:“德阳公说的是实话,三叔公说的也在理。单凭我们村的人是不能与日本人相抗的,但只要有十个朱家村、一百个朱家村组织在一起便可和鬼子斗上一斗。如果有一千个朱家村、李家村、杨家村组织起来定能把鬼子杀个干干净净,一泄前仇!但是,如果人人都瞻前顾后、谋定而行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
德阳公道:“这事难哪,我也是从后生过来,也参与过推翻帝制行动,可是别人的不一定跟你一样想。中国不就是因为各地拥兵自重、人心相背、一盘散沙,外国人才能趁虚而入么?别说组织几个村,就一二个村肯和你一条心,我都服你了。”
朱育才“噎”一下,作声不得。
旁边朱文剑道:“德阳公,前些天你家着火就是育才带来那班兄弟帮手救息的。”
德阳公用烟斗敲敲台脚,道:“哦,这倒没想到。你们要设立护村队就设吧,我只捐大洋一千,多也没有了。”
景玉公道:“嗯,我叫冷儿搞些枪炮回来,外加一百石谷,钱就不给了。”
三叔公道:“我也捐一千光洋一百石谷。公策你拿笔墨记下来,再到各家各户去募捐,能收多少便多少,告诉大家:有钱出钱,没钱的出力,这是大家性命交关的事,一定要齐心合力,然后把数目交给才仔。”
朱育才道:“等等,承蒙各位叔公看得起,在这先行谢过。这个队长我做不来,做不了,请您再另寻人选。”
三族头愕然:“才说好的事怎就变卦了?”
三叔公道:“奇了怪了,我就不明了。听说你在荆竹园搞了个自救队,怎么在家乡就做不了?不想为家乡出把力?”
朱育才道:“不是这意思,就是做不来。”
三叔又道:“胆小怕事?不会吧?一个人都敢杀十几个鬼子。有什么事说出来听听。”
朱育才道:“嗯,哪我就说啦?照三叔公的意思是成立护村队,对吧?护村队的含义就是别人来攻占这村子,护村队来守。这就好比下一盘象棋,红子在攻,黑子老在防守,不敢投子过河。黑子有赢的机会吗?再说,我们村的青年人没一位当过兵打过仗的,根本与日本人不在一个档次。和训练有素的鬼子交手哪是三个打一个或四个打一个也不一定有得赢。万一下次鬼子来的不是一个中队,而是一个大队、一个联队,那时又该怎办?”
朱育才一席话把三族头说得面面相觑。
三叔公道:“你说怎么?”
朱育才道:“惟一的办法就是让大家离开家门,拉出去进行强军事训练。一边打出抗日旗号,进行招兵买马。一段时间后,找机会在半路上伏击鬼子。这样有二个好处,一战埸远离家,家的损失自然就没啦。另一个我们可选择有利地形与鬼子交火,以削弱鬼子的优势。”
三族头想了一会,相互望望。最后景玉公道:“嗯,就依你的意思办。不过,村里发生了什么事,第一时间得赶回来援助!”
朱育才道:“这个自然!”
众人无异议,各自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