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为荒谬的“屁税”计征方式:按人头收缴,每人须纳三个铜钱,如没钱者可折交大米半斤,稻谷一斤,高粱二斤,番薯三斤……按品味优劣递增。俗话说:集腋成裘、积砂成塔;上洞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几百号人纳的番薯、木薯、蕉芋、高粱等,很快就堆得像乱葬岗上的山坟似的。
仿佛苍天也不想帮联防队的忙,刚收齐税,便下起了雨。收税队员,急忙戴上竹帽冒雨在晒谷场往箩筐里装那些粮食。
上洞村最大的财主钟禄早就叫管家将税交了,可钟德如少爷又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主动勾搭趾高气扬的郑经,缠着要和郑经说悄悄话。
心情大好的郑经只和他聊了一会,便独自一人进了朱姓祠堂,侧着身坐堂口的条凳上,对忙碌快要背气的队员与将被淋透的粮食而视而不见。起初只翘个二郎腿,坐得久了嫌累,取下肩上长枪靠到墙边。抬起一只右脚踏在凳的另一头,就成了面向祠堂、背对晒谷埸了坐相。队员的长枪堆放在墙角,钟福三人挑回的谷子就放在他身边不远处。
郑经借收税之机增加不少收入。此时此刻的他,正如他说的:“春风得意瘦马值”!(这原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这话他诠解为春天到了时来运转,瘦马也值钱了。可美中不足的:光头老表至今仍不给他配支短枪,害他每次去“老妓寨”都背着长长的“烧火棍”晃晃悠悠挺没面子。若是挂支驳壳、左轮什么的,那副派头多威风?……想想都爽!
郑经有钱后,开始嫌起老婆缺少一种“骚”味,不够刺激。只要是回到径头圩,晚晚便去“翠翠楼”寻乐子、喝花酒。几个来回,跟一位叫阿花的姑娘混得挺熟。阿花原是珠三角洲一带的名伶。几年前日本入侵时,遭遇鬼子飞机轰炸,与亲人失散。慌乱中跟着难民向北逃难,不想流落在此做了**。因思念亲人,每每在夜深人静时,常唱那首戏曲《夜夜相思曲》。
《夜夜相思曲》曲调幽怨、缠绵、愁肠百结,曲词情绵绵却不失含蓄,意凄凄又带希求、恨切切却合情理,借景抒情十分动人。再经阿花如泣如诉演绎,凡听闻者无不如痴如狂。为藉读者我将它录下来。
歌词这样:深秋寂寞,
暗自伤神,
恨我情自钟。
夜色迷漫,
半钩新月想往事如梦。
人去了数载未逢互将音信通,
我只羡明月寄递信一封,
相思人在梦里逢;
孤灯独伴,
午夜低徊,
恨我愁自种,
夜色迷茫,
看今宵夜静好似万箭穿在我心中,
人去了数载未逢互将音信通。
看今夜明月正在照当空,
相思人在梦里逢。
那年代刚刚兴起戏剧热潮,虽没有电子传媒,但经戏曲爱好者口口相传,传播也是极快的。戏曲很快就代替了张口就“阿哥阿妹”本地山歌,没多久,山歌就没几人唱了。
郑经为讨好阿花,似模似样跟学了几次。此时又闲来无事、雅兴正高,便“哼”唱了起来。郑经原本就五音不全、声音嘶哑,现嘴又漏风。就这抒情的曲子给郑经牛乸也似的嗓门“嗷”出来,简直成了杀猪叫声。朱村长、钟保长等人,原为了尽人事,一直陪伴左右。给他“嗷”的一声,吓得跳起身来,以为有人给他捅了一刀子,赶紧避开。正应那句:“人家唱戏要钱,他唱戏要命啊!”。唱了一会可能连自己都脸红了,便不再唱。甚觉枯燥乏味,右手即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大洋,玩杂耍般将之抛上抛下玩个不亦乐乎。说句公道话,这杂耍郑经玩得有些水平,左右手能同时抛接六枚大洋,大洋在他手上上下翻飞煞是好看。下寨朱氏家族童孩原来很是惧怕他,离他远远的。此时为了一饱眼福竟也忘却“前嫌”啦,将他围了个实。以至于等下有人来到跟前郑经还不知晓。
谷场边,几处屋檐下,三五成群排站着十几位村民,不时看看吊在树上的钟福仨;又望望谷场上强征去、被雨淋得一塌糊涂的杂粮。一面可惜那些粮食同时,一面又恨不得上天下埸大雨将粮食冲进河里去。没谁会帮助忙碌的联防队员。别说没报酬,就算有也不会去。除非是哪一位傻子患上失心疯病,才会蒙查查去帮这帮吃人不吐骨“东西”。
世事无绝对。就在众人抱着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心态当儿,还真就有一群“疯子”竟然穿着蓑衣去帮联防队收拾粮食哩。
有一大爷走到那个叫郑黑狗的身旁,十分痛失这些粮食。一边用家长的口吻责骂联防队,一边往箩筐装高粱。
他骂道:“一帮食嘢不做嘢,做嘢打烂嘢计废物!好好的粮食湿个透。”
郑黑狗戴着帽子低着头,起初只顾往筐里拣番薯,慢不经心看这人一眼,觉得这人不太正常;你想现在村民都象饿狼似的盯着他们,谁还会好心来帮他们?便怂了一句:“大爷,你真是大好人,能帮我们收粮食。”
大爷果然有病,道:“什么好人?我是在收自家粮食,关你屁事!”
郑黑狗黯笑:“对、对、对,你就当成自己的好啦。”
忽然,郑黑狗发现大爷的箩筐不像是自己队里带来的,便对傻大爷道:“你的箩筐是不是搞错了?不像是我们的哟。”
大爷道:“没错,物见主人笑。我的东西我认得。”
郑黑狗心道:“这位大爷肯定疯了!这担箩筐一起准和粮食归了队,谁会将自家的箩筐白白送给联防队?”
很快,大爷便将高粱装满了两箩筐。傻大爷挑起担子却往外走。
郑黑狗喊道:“大爷,你要挑到那里去?”
大爷反问:“不挑回家会放哪去?”
郑黑狗对着“傻”佬有点急了:“你搞错了,这粮食真不是你自己的,你不该挑回家。”
大爷:“什么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一个头戴竹帽身穿长褂的人对“傻”大爷道:“牛叔,不用挑走了,一会叫村人来领回去。把他们都看押起来。”后面这话是对另一个人说的。
郑黑狗这时才发现,整个晒谷埸多了一大群人。眼前这人不就是曾捉过自己的长袍客么?整个儿傻了。混混僵僵中又见背后一个身高、年龄和自己相差无异的人,端着支枪指着自己喝道:“听见没有?集中去!”郑经只顾在小孩面前表演杂技,洋洋得意时跟前多了几个大人,只道是村民围观看热闹。
听得一人道:“郑经,原来你还有这一手绝活啊?”
郑经自然而然道:“当然。”忽地一下惊觉,身子猛然站起,大洋也忘记接了,银元“叮叮噹噹”滚散一地。
那人又道:“紧张什么?没人敢抢你的!”
郑经:“你?李青山?!!!“
李青山微笑:“怎么,不认识了?老子还是老样子啊!”
郑经忽地“哈哈哈”干笑:“踏破铁鞋无找到,得来之处不费工!一个月了,都以为你飞上了天,原来就躲到这。”
李青山笑道:“没文化学人家整什么酸文,把教书先生的脸面都丢尽了。找我嘛?咦,你说话怎么漏风了?丑陋多了。”
郑经没来得及镶牙脸型变了样:“还不是拜你们所赐?妈的,那天谁打我一石仔?害得老子牙都掉了几颗,呵呵,六月债还得快啊,爽!赔命来!”
李青山越发开心:“哈哈,你总爱吃大头菜。你能打赢我么?独挑你不够格;讲人多,你又没我多,凭什么?”
郑经一个月来,时常暗暗发誓,一定要报黄塘埂之仇!此刻一瞧见李青山自然就想起黄塘埂的奇耻大辱。真个是“仇人相见份外眼红”,一腔怒火腾腾而起。郑经也不去拣落地的银元了,更不等李青山说完话,迅速扭身、弯腰从身后提起那支长枪,动作十分连贯;可刚提起就给李青山顺手一把就夺了去。
李青山:“别整哪些没用的,乖乖别动!”
朱育才恰好走了进来,扔过一根绳子:“哪来那么多牙花?卸了他的枪,快手快脚的把他绑了!按账本的记录让村民都来把粮食领回去。”
郑经听说“**头”又要绑人,尽管又惊、又怕、又怵仍硬头皮大叫:“老子是堂堂正正的收税队长。做人老实,做事坦荡!看你们谁敢动我?”边说挥舞拳脚试图挣扎。
李青山、朱沛居不由分说,一人捉住郑经一只手扳到其背后,又往他脚凹踩上一脚,郑经不由自主“卟”一声跪在地上,半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祠堂的地面匀由拳头大小的河石铺设,郑经的双膝与石头相撞,痛到他入心入肺、呲牙咧嘴,对朱育才等人的仇恨更添几分。李青山、朱沛居哪听他杀猪般的嚎叫?一根打上猪蹄结的绳子往郑经颈顶套了上去,郑经就这样给五花大绑绑了。
朱育才又一次瞪着他,似乎以前就根本没见过、不认识一般,这家伙怎么又象邹天华一个尿样,都抬爱出“官”名来唬人?冷冷道:“黄塘埂上持强凌弱、欺男戏女、劫人财物,这是你亲口自认的;现在更是为虎作伥帮光头佬横征暴敛,证据凿凿。哪条都是死罪。还想狡辩?!别说是你,就是邹天华……。”朱育才顺着郑经的口差点就把水头的事说了出来“就是光头佬来了也是一样下埸!我早说过,不管你是牛筋还是狗筋,再作坏事就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郑经见一时还不用死,仍有生机,心生一计:“我一没杀人,二没抢财物。凭什么杀我?‘**头’,是汉子的就留个姓名,让老子日后好报仇!”心想:老子查明你是谁后,还怕你上了天去?报上去也是大功一件,也不枉受一埸污辱。
朱沛居道:“你真是狗眼不识泰山,这是……”
朱育才急忙摇手制止:“别枉费心机了,你这条激将法只能糊弄小孩。”
郑经又道:“真**头,人家常说……”
朱育才听他开口**头,闭口**头乱叫,形态甚是得意,心中大怒。一下抽出驳壳枪指着他,声色俱厉道:“你再叫一句,马上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