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没了动静,邹天华禁不住又睁开眼睛。
“靓仔”果然是这帮人的头。“靓仔”很得意拍拍双手对人道:“山青、玉成你俩去搜一下他们的身,看看有多少子弹。佳仔去挑拣一支枪,算是归你的。要看清楚啊,以后可没得换的,去吧。”一小孩高兴道:“是!”“靓仔”掏出烟袋,慢条斯理卷了一支土烟。不一会那叫青山、玉成的人,从儿子房间出来。
“靓仔”笑道:“你们没搜人家的钱吧?”长脸道:“他们比我还穷,全身只有二三个铜钱,谁要他的?”
“靓仔”点燃香烟,把收缴来的驳壳枪随手放到桌面上。
“傻瓜”一把抢过枪,抵着邹天华的脑袋恶恨恨道:“邹狐狸,认识我吧!古人言:仁者取天下不扰人父母,智者治天下不断人子孙;老子与你前世无仇,近日无冤,你怎么非要整死我们家人?!”邹天华口中“呜呜”大鸣。“傻瓜”一把将塞布拔了出来。哪块布塞在邹天华口中涨涨的,累得邹天华下巴紧紧的。
邹天华使劲活动了几下下腭,一边观察屋内。不就是黄仁贤二两表兄弟来赎人么,家里怎会有这么多人?邹天华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黄仁贤不直接把送钱到乡公所却跑到家里,这是引蛇出洞、调虎离山的诡计啊!这帮契弟根本就没打算赎人的!这时邹天华肠都悔青了,却也回天乏术。问道:“我老婆呢?”
“靓仔”道:“放心,在房间里面,我们没对她怎么样。”
“傻瓜”喝道:“邹狐狸,你认识我吗?”邹天华恼他刚才用枪顶着自己,不去答理。对“靓仔”道:“你们是什么人?!”
“靓仔”吐了一口烟,反问:“你看我们是什么人?”
邹天华:“土匪?哪山头的?”邹天华至死都认为这帮子人就是土匪,如不是匪,哪来的这么一伙人?
小孩:“你***才是土匪!我们是自救队的。”
邹天华暗想:“什么屁自救队,哪冒出来的?”
“傻瓜”道:“自己是匪,就当别人也是匪!快说,我家人怎么样了?”
邹天华道:“原来你就是黄仁贤?”
黄仁贤骂道:“你个王八蛋!连老子都不认得,却把老子的家人关了十多天。犯你了?还是挖你家祖坟啦?我一枪打死你!”
“靓仔”道:“小心别走火!”
邹天华道:“我会怕死吗?笑话,老子从山东走到山西,河北趟到海南,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什么埸面没见过?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胆敢虐待堂堂的民国乡长!快把我放了!”
黄仁贤大怒:“乡长,乡长!你这个巧取豪夺,欺压百姓的人渣!我叫你香长!”左手抓取邹天华的头发,右手扇了他几个耳光。黄仁贤是个高挑个,手脚没什么劲力。没想到邹天华这么不经打,不一会,邹天华的嘴角淌下一缕鲜血。“靓仔”道:“别打啦!这不是我们所为。邹乡长,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不为人所齿。我们也不太难为你。这样,你不是说写张纸条让人把黄仁贤他们家属放了么?这就写来吧。”
邹天华挨了揍,规矩多了,道:“写什么?”
“靓仔”道:“扮猪食老虎?不是说收到钱后就放人么?你不会还想我们给钱吧?呵呵……”
邹天华道:“啊……是,是,明白。”邹天华小时家底殷实,否则他哪有钱买来乡长做?文房四宝摆了一柜子。那“长脸”一一找来,顺手给邹天华松了绑。
邹天华擦了嘴角,提起笔写道:“山川:钱款已收悉,黄家人放回。”
邹天华写毕,正要落款,“长脸”忽然道:“等等!喂,才仔!不如我们就将邹天华押了去乡公所。让他们放了人、开仓装粮不更省事?”
这话似乎甚是有理,朱育才道:“对呀!”忽然又道:“不成,你知道这位邹大乡长有个外号叫什么?叫狐狸!刚才在门口这家伙不知嗅到什么,竟然不进来,狡猾得很。保不住会生出什么事来,还是写字条吧!邹天华你再添上这句:为奖励有关人员,唤几人到家来领赏。人名你来定。”
邹天华灵机一动,道:“这?……成!我这就写。”邹天华写得一手傲人的毛笔字。写毕,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那时文章的格式是竖式,从上到下,从右至左念。
邹天华写的字铜钱般大小,全文:“山川:钱款已收悉,黄家人放回。兹奖励有关人员,即令廖桂来、廖桂人,黄全布、宋家可、郑国靠到家来领赏。”一笔写来,不曾停顿。谁也不料想不到这纸条里竟暗藏秘密。
朱育才逐字逐句看了遍,没觉什么不妥,就折好放入口袋里。
正当大家都在注意邹天华捉笔写字时,黄仁贤将桌面上的钱装进了袋里,催道:“完没完?赶快救人去吧!”
“长脸”李青山见黄仁华不经商量便把枪和钱据为已有,心中老大不忿,喝道:“喂,你这人是不是也太自私了?”
黄仁贤道:“这有什么自私?邹猾头把我们三家弄得家破人亡了,要他点钱补偿有什么过分?”
朱育才见邹天华在一旁偷笑,怒道:“吵什么吵?!邹天华,你不用太高兴,等下有你哭的时候。把他绑上!”
邹天华大惊:“你们不能出尔反尔,我都十分配合你们了怎么还要绑?我没做什么坏事,不信你们问问他们黄家的人!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不等邹天华把话说完,李青山、黄仁贤早已把他捆个结实,一块布塞进嘴里。
朱育才:“不必紧张,只要你乖乖不动,我也不难为你!等下我会在门口安排个人,如果你们想大声嚷嚷或想挣扎走出门外,我就让他们开枪。你们死而非命就怪不得我们啦!”
朱育才这话,可真把邹天华镇住了,几个时辰不敢动弹。一直到下半夜,邹天华才知又上了当。多智必然多疑,这主要还是他不敢以身犯险。
想来邹天华和村里人的关系也不怎的。朱育才他们在他家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村里竟没人过来瞧瞧。
朱育才叫陈玉成把大门虚掩着,不要上锁了,领着众人出邹天华的村。
陈玉成悄悄对朱育才道:“同年,我想、想……要那支枪。”
朱育才奇道:“你身上背着三条不是枪么?”
陈玉成嘿嘿笑道:“不是,我是说,黄大哥又不是我们队的人。我想要他那支短枪。”
朱育才道:“我可不敢,你去问吧?”
半道,陈玉成果真跑到黄仁贤身边道:“黄大哥,那支短枪给我吧?”晚上,看不清黄仁贤的脸,只听得黄仁贤高声道:“什么?!再说一遍!”
陈玉成道:“你又不是自救队的人,这是我同年缴的枪,凭什么你先抢了去?!”
黄仁贤道:“你要搞清楚,朱育才是我四弟,他缴的就等于是我缴的。朱育才,你说还是不是?!”朱育才哪曾料到会发生这事?十分尴尬。只得道:“别吵了,一支破枪值得争来抢去!”
众人到了水头圩,黄仁贤带着那支驳壳枪失去了踪影。一会儿就要和联防队干起来,正是用人和用枪的之际,黄仁贤竟然临阵脱逃?
朱育才咒骂了一句:“这条该死的黄牛仁!”
朱育才认识黄仁贤也就是回来到县委报到时经黄华远介绍认识的,了解不深。只认为黄仁贤说话有时伤人;可没想到如此不尊重别人、也没集体观念。
李青山问:“黄仁贤自己都跑了,我们还打不打?”
朱育才道:“打!怎么不打?一定要将黄华远他们的父母救出来!再说我们还得抢粮呢。”
朱育才让陈小佳通知陈大牛、朱沛居将躲藏在河堤边上的队伍拉上来,伏在离乡公所不远的地方。朱育才单膝蹲地小声道:“现在我们分成四个组,我、李青山、陈玉成、朱沛居各带一个组。等下我和李青山去让他们放人,还会诱几个联防队员出来,大牛叔就在这里把他们解决了。待把人救出后,其他人就往里面冲。看见没有?那四间亮灯的房间。每个组必须控制住一间房间,进入房间后一定要先缴了他们的枪!反抗的就开枪,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开档!”开档就是广东人开始的意思。
朱育才领着李青山一步、一步朝乡公所走来。每走一步,朱育才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咚的咚”跳声。打架和打仗完全两码事,这又是第一次带人长距离偷袭,要说不紧张不害怕那是假的。
在距离乡公所门岗将近二十多步远的时,后面有人小跑跟了上来,朱育才扭头一看原来是温树林。要想阻止这家伙已来不及了。
前面那哨兵喊道:“站住!干什么的?”端起步枪“嚓嚓”子弹就上了膛。
朱育才忙举起手中的米袋子,喊:“别开枪!我们是来赎人的。”
哨兵也曾听闻有人来赎人的事,一晚都在猜想明天能分多少钱,又见温树林肩上确实搭了条袋子,也信了。便道:“怎这么晚?明天再来!”朱育才道:“明天来就迟了。你看带上这多钱也怕抢了,是不?”
宋山川也够认真负责的,不去休息、不去睡。听见有人来,便走到门口:“你们不是去邹乡长家吗?拿来收条字据没有?”朱育才见乡公所大院空无一人,四间房内也静悄悄的。道:“字条……?啊,带来了,先抽口烟。”边说边拿出一袋土烟朝宋山川走去。
李青山也想跟着,给朱育才揣了一脚。
宋山川用一种像蔑视又像鄙视的口吻道:“谁抽你那烂烟!”
朱育才道:“对,对。拿点钱去花花。”右手掏二块大洋递过去。
宋山川也不客气,接了自然而然就放入袋里,好像挺应该的。就在远处的灯火映射下读着那张字条:“山川:钱款已收悉,黄家人放回。兹奖励有关人员,即令廖桂来、廖桂人,黄全布、宋家可、郑国靠到家来领赏。”邹天华的确聪明,他胡编这些人名时,为防朱育才看穿透,有意编了不同的姓。广东人有个习惯,称呼人时不喊全名。比如,叫朱育才时,大多都叫阿才;李青山,叫阿山。宋山川接过纸条一看:阿来、阿人、阿布、阿可、阿靠,哪有这几人?别说现在没有这些人,就是以前也没有的,邹乡长怎么啦?!“啊!明白啦,原来把这些人的名字连起来便是:来人不可靠!”这也能给猜个明白,宋山川正张口喊:“来人啦!”只觉喉咙一紧,给人叉个正着。
朱育才见宋山川反反复复读那张三十几个字的纸条,心知不妙,纸条里肯定暗藏了什么东东,邹狐狸果然狡猾得狠!大呼一声:“开档!”右手张开母指、食指、中指顺势直钳住宋山川的喉咙,左手使劲住宋山川的右耳一击,宋山川发出似嗯又似咯的声,便晕了过去。朱育才的手指纤细修长,使起劲来却如钢爪一般。李青山开玩笑说:这是鬼爪、魔爪。
哨兵见宋山川突然被打,一时蒙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山青这时才反应过来,也照着朱育才的招式对付那位哨兵,一只手就往哨兵的脖子叉去,却没想到这哨兵值夜班怕冷,颈脖里围了一条毛巾,李青山那只大手卡不死对方的脖子,哨兵惊恐中扣动扳机,“呯”的一声响彻夜空。幸亏李山青贴住了哨兵的身体,那支步枪伸出老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温树林天生就是打架的料。他见李青山动了手,就提起搭袋朝哨兵砸去。温树林的袋子原来装的是一包他家乡过年做的饼,这种饼杯口大小,厚薄如瓦。用糯米粉搅拌红糖印脱烤干而成,较瓦片软、却硬如泥块。这么一袋东西,砸在哨兵的后脑勺差点没砸穿个洞。
朱育才往外一招手,便朝一间房子飞奔而去。
联防队人,听说黄家人要来赎人,也就没必要再外围巡逻啦。大家心知肚明这事一定不能分多少钱,于是个个心懒,早早上床睡觉。适才听得一声枪响,躺在床上的队员跳起身来:“哪打枪?”
一名叫朱如锦的,懒洋洋道:“什么打枪?过元宵节啦,财主家的小孩玩炮竹。睡你的吧!”话音没落,朱育才已提着枪闯了进来喊道:“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这话倒是真的!现在这时候朱育才神经也极为紧张。屋内有四张床,都睡了人,且盖着被子,看不清、摸不着,若是谁动一下非开枪不可!朱如锦原是个乖巧的人,大声道:“不动,不动。谁也不许动!”
不一会,陈小佳、朱彰碗、陈光慈、陈玉婉、陈桂枝、还有一位昨天刚入伍的队员,先后冲进屋内。朱育才吩咐:“把他们的枪收了!”朱彰碗、陈光慈、陈玉婉、陈桂枝急急走到联防队员的床头收了枪,站到一旁。那刚入伍的自救队队员,个头也算高大,朱育才本想让他把联防队员绑了,他却莫名其妙去收联防队员脱下的衣服,还穿上了。
朱育才恼了:“谁叫你去收人家衣服?”那队员也只见过朱育才二次面,见他个头不大、年龄又小,就不怎么瞧得起。听得喝问自已,问道:“他们都把枪抢去了,我不收衣服做什么?!”
抢人家衣服这不是土匪行径么?朱育才命令道:“把人家衣服脱掉!”那人竟然不理不睬,依然我自我故。
朱育才大怒:“临埸抗命,信不信,我一枪毙了你!”
陈大牛正四处寻找朱育才,听见吵声快步走了过来。见朱育才用枪指着那人,二话不说就揍了那人一个耳光,又叫身后两人拽着走了。若陈大牛再迟来一秒,那人必定成了今天行动的第一位枪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