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天华的家在东南方向一处山丘旁,距乡公所约二里路程。出了乡公所,向右穿过街便是田野,再过了一条小溪,翻过小山包,就到邹天华的家。
邹天华出得乡公所,黄仁贤“表弟”和邻居孩子早已不见踪影。
邹天华怀揣着宋山川贿赂的银元,思量着即将到手的、六百个白花花的大洋,抑不住心里高兴:“六百个大洋啊,算一算,除去给宋山川这小猾头的一百二十个,手下人分一点,老子至少还有四百个大洋。妈的,搞一单共产党就能赚上千大洋,十单就是一万,照这样子,搞它个十单八单的,老子也快成大财主了!一万块大洋有多重?嗯,应该能压死人吧。这么多钱放到哪好?柜子?箱里?不成,我得把它藏好。对就埋在地下!原来共产党个个都是财神爷啊!”心里想着,恨不得乡里多出些共党。至于刚才给陈玉成引起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不知到了九霄云外还是十霄云外了。
去年冬天收割后的稻田仍没开耕。
此时,田野静悄悄的,虫不鸣,鸟不叫,明月悬挂半空。
邹天华才想起快到元宵节了。座落在远处小山包旁的各村村落,偶尔传来一二声狗吠声。不时映出零零星星的灯光,一阵阵夜风吹来,虽然带有寒意,却更能勾起邹天华的兴奋心情。
走着走着,邹天华竟然分别用男女声唱起粤曲《紫钗恨》。
曲词是这样的:
“男)紫玉钗寄情怀,郎情妾意两无猜
(女)紫玉钗困情怀,怨怨恩恩难分解
(男)地老天荒情不二,紫钗能买不能卖……
(合)紫玉钗惹愁怀,不知是缘还是债。”
邹天华先天有唱戏的才华,难怪他老子给他起个名字叫天华。若是出生在现在这年代,实在是一位天才曲艺家。唱男音字正腔圆、浑圆雄厚,唱女声圆润委婉尖而不裂。更甚至学着台琴、二胡等乐器作“过门”更是一绝。
护送他回家的五位队员哪曾听过如此天籁这音?人人听得如痴如醉,虽对他满肚子怨言,对他的唱技却也大加赞叹!谁能料到这位视财如命的乡长大人竟有这一手绝活?
那年代娱乐节目极少。别说看电影,就是电影的是个什么东东也没几人不懂。乡村剧社很少演出,最盛大娱乐节目的就数三五年或是七八年外地来演一埸马戏。那时的上海、广州大城市娱乐,就如现下的城镇。
朱育才原计划在村外头把邹天华给绑了,陈玉成回来一报告,竟有五名联防队员护送邹天华回来。邹天华一行有六人,人人带枪。朱育才却只有五人,三支枪,子弹少。如果在村外擒获邹天华势必发生枪战,水头的联防队必来增援,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朱育才对李山青、黄仁贤、陈小佳道:“你们三人回到他家去……。”然后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邹天华心情大畅,自娱自乐一番,回到村子。村子只几十户人家,亦是常见的围屋,村子有一高大的门楼,进入门楼的第二条巷子就是邹天华的家。
邹天华走到门楼前的坪地,转身对护送人员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哪些队员转身便回。
他们一过,朱育才、陈玉成就从柴草堆里闪身出来,眼望这五人渐渐远去的背景,忽然想:“这五人既然出来了这不正好是个时机么?再待他们回去无疑是放虎归山。现下要是把他们搞掂,乡公所就还剩九人。
朱育才心生一计,指着邹天华背影,小声对陈玉成道:“你看见他进去后,便在门楼等我。”话音未落,人飞也似追赶那五人去了。
追到身后,朱育才道:“乡长有令,让你们回去在村口等一下。”
那时的联防队属军队编制、地方管辖。政府官员、部队长官贪得无厌克扣粮饷是公开的秘密,众人皆知。
原本乡下青年是衣无替换、家无宿粮的人,为了填饱肚子当兵而来。初时,刚入队还能吃上二顿干饭,现却是一天三餐喝粥,撒了一泡尿肚子就空了。做官的却吃吃喝喝,众人窝着一肚子气,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当下,有人没好气道:“怪了,才叫走,又叫回去,耍猴子么?说了为什么事?”
朱育才道:“嗯,像是要打赏你们几位。”
另一人道:“有赏又不同,早点说嘛,免得走来走去的,多麻烦?”
一人道:“有赏?没听错吧?”
一人道:“管它哩,又不多远,回头看看便知。”
朱育才不再理他们,见他们全都回转身,自已急急先走。
其时陈玉成刚到村楼门口,朱育才道:“你在这等他们,就说是乡长让他们在这等候。等我信号再一个一个放进来。”
邹天华除了多智,也又十分机敏。正喜滋滋的回到家,踏上门前台阶,忽然觉得屋内有点不对劲,怔立在门口。这是再也熟识不过的一厅三房的家。门开着,屋子里面灯也亮着,房间的门关着,厅里的箱箱柜柜、台台、凳凳原本原样不多不少放着。靠墙边两张太师椅空落落的。八仙桌上的那盏灯在燃着,边上坐了个傻子一样的人。不知怎的,邹天华就是觉得有异样!“对了,人呢?人去了哪了?老婆哪去了?”禁不住呼喊道:“翠花,翠花。”只听房间里头,老婆的嘴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嗯嗯”应了二声。
大事不好!邹天华忙掏出那支驳壳枪,可是晚了。右手刚粘到枪外套就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手捉住,跟着不由自主给向背后掰去,背脊给强力推一下,脚又不知给什么该死的东西绊着,整个身子向前一斜,只好一头向地上栽去。接着有人用膝盖顶着自己的背脊、用绳子要绑自己,想扭动身体,可给后面那人捉得死死的,动也动不得。右手手筋给人捏了一把,更是一阵抽缩,不由得大叫“哎唷,你……”刚想叫两声,一块布又把嘴堵住。跟着便给提到太师椅上。
邹天华的头颅也够硬的,刚才栽倒在自家的方砖地上也没碰出血,只起个了泡。此时,斜靠在太师椅上一阵喘气,鼻子呼呼直响。只见一位头戴礼帽、身穿马褂、二十刚出头“靓仔”,对一直坐在八仙台边的那个傻瓜道:“搞掂,去叫一个人进来领赏。”
邹天华修心养性二十年,虽说没有登峰造极,却也炉火纯青。否则怎能得到“伪善人”荣称?
邹天华现在什么面子脸皮都不要了,只想破口大骂方省起不能发声,“原来是你这死靓仔在背后暗算老子!”听得“死靓仔”叫一个人进来人领赏,心里觉得奇怪。
不单邹天华不明白,就是站在台边的那个“傻瓜”也不明白。那个“傻瓜”问:“叫人领赏?去哪叫?”
“死靓仔”道:“门楼外面,就说邹乡长叫他们一个一个进来领赏。”
“傻瓜”疑惑中出了门,一位也穿马褂的“**头”拿了根绳子,就藏匿到门后面去。
邹天华终于清楚道:“原来是这混蛋把自己绑的!等下要你好看!”只见那人的脸比常人要长得多,又骂一句“死长脸!”心里奇了:“怎么叫人来领赏要躲藏在门后,妈的这分明是在骗人,这么晚了还有哪个笨蛋会上当?”
那个头戴烂礼帽、穿马褂的“死靓仔”倒像是个头。“死靓仔”拾起来宋山川送给自己的钱扔到桌面,也不去躲藏,整色整水(装模作样),大咧咧就站在厅中央。邹天华暗想:“妈的,老子倒要看看你演的是什么戏!”听得自己房间不时听到老婆“嗯,嗯”声音,证实老婆也给人绑了,还给看住了。
不一会进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护送自己回家的队员之一,一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我明明叫他们回去了,怎的又转了回头?喜是:好啊,多一人便多了一分获救机会,说不准这人一喊叫,倒招人来营救。
那“死靓仔”骗队员道:“乡长请你进来领赏钱。”
邹天华内心大叫道:进不得,这是个陷阱!可喉咙只能发出“嗯、嗯”声。那队员比傻子还要傻,死到临头还不知,真不知死字怎么写的,仍笑喜喜进来。邹天华想提醒他,可是嘴里只能发出“嗯嗯”声,倒像是认同“死靓仔”的说法。那队员一进屋子,躲藏在门后的“长脸”便闪身出来,一根绳子就套到脖子上,“死靓仔”一块布塞进了他的口中,顺手把枪也卸了。接着二人三几下子就把人捆住,提进儿子的卧房。整个过程,邹天华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打心眼佩服:“一个人捆人,一个人塞布,这两个混蛋配合得也太好了,竟然让人出声不得。”原先指望有人发声示警,逃脱一个回去报信,哪知第二个人也是这样。直到第三人还是这样,邹天华干脆闭上眼睛,气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