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雀足下生风,全力运起“凤六弯”往后宅赶。这百丈不到的距离,他恨不得一刻便能到达。
他心下甚是担忧自己妻儿,“阿银此刻体弱气虚,不能使用自身气魄??况且还有小赏银。我真不应该在那边耽误时间!”
可他来到后宅,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赏雀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妻子。
“阿银!”
赏雀唤着已昏迷不醒的蔺银,“三翎雀”气魄控制不住地散发,他一刻也停不下来,两眼赤色,怒发冲冠。
“哟哟哟,慢一点噢。你这样会伤到孩子的。”
一个男子的声音出现在赏家的后院。
一男一女从赏雀和阿银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立于主房门前。男的抱着个红布包裹着的婴儿在逗弄,他伸手捏了捏婴儿红扑扑的脸蛋,正“嘿嘿”地笑着。
而蔺银则一头斜靠在女子肩膀,腰上被女子环抱,显然已经昏迷。这女子指尖抓着蔺银的脖颈,幽黑的指甲上泛起一丝异光。
赏银的家仆杜三腾则躺倒在门边,此刻也没了意识。
赏雀回忆起刚才那声吼叫,应是杜三腾知敌人厉害,不敌后对赏雀的示警。但赏雀听到声音便赶了过来,竟是想不到才几个呼吸的功夫,杜三腾也已昏倒在地。
“这两人甫一交手便轻而易举地将小三子放倒,只让他来得及知会我。不是锻体凝魄功力高深,便是有什么特殊手段了。”
想到这一点,赏雀不顾场间的凶险,开始认真打量着这一男一女。
两人都是黑袍遮体,灰纱掩面。但这纱巾却不是为了使人看不清面目,而是挡住他们呼吸之中一道道似有似无的黑气。
男子全身笼罩在黑影中看不清根底,但那女子抓住蔺银的手,却是让赏雀瞧出了端倪。
“指上毒龙!”赏雀暗自惊讶。
“不知是祁连黑水堂的人,还是阙北不思门人。”
赏雀发现这一特异,心下顿觉难搞。
这“指上毒龙”,是黑水堂与不思门人共有的锻体法门。其特征便是双手十指根根透黑,练到深处,体内毒气大盛,汇聚于一双手掌之上。指尖便会如女子这般,泛着乌黑幽异的油光。这是将一双手掌练到晶莹透彻,百毒不惧的地步。
此种法门,本源自百年前祁连地界的黑水不知堂。创派祖师黑水老人天生“毒龙”琥珀,纵横西地几十年。黑水老人性情不定,待人待物与众不同。相传他偏爱自家大弟子,嫌弃自家儿子不争气,在气魄之道上毫无造诣,一连杀了好几个亲生儿子。在吾皇阁还未深入西地之时,他一人督办祁连地界大小事务,生杀予夺全凭一言,是个吾皇阁与了事院都头疼的老怪物。
但近百年前门中大弟子林穷与小师弟彦佑在黑水老人过世之后,为了师门传承的“毒龙”琥珀打得不可开交。这彦佑复姓黑水,便是黑水老人的小儿子。
后来“毒龙”琥珀被彦佑得到,但小师弟却是奈何不了成名许久的大师兄,便一人出离师门。十几年后气魄大成,终于有了实力可与师兄较劲,他便在阙北创立了不思门,两派在阙北与祁连交界的地方大肆出手,毫无顾忌。门人手下的毒力与腐烂的尸体,污了阙北的冰河,沿岸数十个村落仅仅一个冬天便“万径人踪灭”,失了生机。
而在这时吾皇阁却堂而皇之地插手了祁连与阙北的事务,以调停者的身份踏入西地,制止了两派无止境的血仇与报复。故而江湖传言,当年林穷和彦佑的斗争,便是吾皇阁为了西进而挑起的。
此事按下不表,单说这“毒龙”琥珀虽然带了个“龙”字,但其实是四爪蛟蟒。而为了练就“毒龙”之气魄,当年黑水不知堂门内嫡系弟子都得将自身体魄淬炼得百毒不侵。反映在功力上,便是这一双剔透的毒手。
否则气魄没修炼成,人便先被毒死了。
转瞬间,赏雀就判断出两位不速之客的来历,但心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他虽然知道对方来历师承,却没有法子制衡他二人。因为黑水门人由于“指上毒龙”的缘故大多性格乖戾,不可以照常理度之,一言不合便会闹得不可收拾。
赏雀虽心中担心,惊怒甚多,但此刻妻儿在对方手里,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对方攀谈。
赏雀道:“不知二位入我赏家院,掳我妻儿,所谓何事?”
他压低着自己的声音,但话语背后的煞气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一只小金雀绕着赏雀的右臂飞舞,雀影翩翩,拉得老长,最后化为一道金光缠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三翎雀发威之兆。
“哈哈,我师兄妹来此,自然是要你赏雀小命。”
男子一瞥赏雀,仿佛看不见赏雀气魄大盛,他知道自己抓住了对方的痛脚,根本没将赏雀当回事。
他抱着刚出生的赏银,隔着裹巾轻轻拍着婴儿的肚子,突然做了个鬼脸。
“哗!”他怪叫一声,吓唬赏银。
赏银却咯咯地笑着,伸手却想摸他。
他又将赏银高高举起又突地放下,本是想吓一吓他,可却逗得赏银直拿眼瞧他,后宅尽是婴儿的笑声。
男子气恼,没趣道:“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怕?”
赏雀见儿子无事,一颗心便也放下了一半。他道:“赏雀便在此,你过来,我站在这随你取命。”
男子愣住。一是没想到手里的孩子竟然没被自己弄哭,二是也没料到赏雀会如此干脆。
他一时无言,摇头道:“真没意思。”
身旁女子看不下去,只好出声:“师兄,别闹了,说正事。”
“好!”
男子似乎很听女子的话,一点头便接着道,“赏雀你将‘真龙’琥珀秘钥交出,我二人立马就走。”
“又是真龙?”赏雀有些头大。
“真龙”琥珀秘钥,原本属于靛青遗地的帝王山,由琥珀共主随身保管,据传它是开启真龙遗迹的唯一法门。但传承数百年,一直在琥珀裔手中。历代共主不知为何,也没有将遗迹起出。
去年共主履约赴银杏海,自然也是将其带在了身上。可共主遭巨人劫杀,对方不仅意在“真龙”琥珀之秘密,更是想得到银杏海齐眉屿黄家历代相传的“麒麟”琥珀。
蔺银家中本就是共主的亲随护卫,哥哥蔺槐是蔺家当代主人,担任亲随首领,随共主前往齐眉屿。但便是凭琥珀族裔中号称“怒焰滔天”的蔺槐,也未能保护共主,致使共主落入巨人都督的手中。
赏雀救出濒死的共主后,也不知什么原因,共主在托孤之时疑心亲随护卫,竟支开了蔺槐等人。
他将“真龙”和“麒麟”两大琥珀之秘密交托于赏雀,说是由赏雀代为保管。
“麒麟”琥珀本是银杏齐眉黄所有,赏雀赴银杏海交还之后便只余真龙琥珀之钥在手。期间靛青遗地的帝王山屡次催讨,可赏雀因为共主最后的托付却是不曾理会。
今日赏雀诸事缠身,但仍然记得那日共主最后的话。
“靛青内已有了二心??”
赏雀以前还未觉得不对,也未与妻子谈论。他只当这是靛青遗地内的事务,与他不相干。可对照今日之事再细细思量的话,他便觉得腹背皆生出了寒意。
有人盯上了自己。
“这些事都是帝王山上那群古董折腾出来的?”
“不像。”
赏雀脑海中略过帝王山上的风貌,又联想到自己妻子,便将这个念头弃开了。
琥珀裔天生跋扈,习惯了高人一等的与事态度,行事虽然无礼乖张,但别说使出这等掳人妻儿的下作手段,便是想个阴谋诡计也不愿意。否则在三百年前与巨人的君山会战中,他们也不会输到放下尊严来求人类帮忙了。
当然,有一部分琥珀裔一直认为这是比战败灭族还要不可原谅的耻辱。
但他们自诩是琥珀的后裔,平时最是自傲,有能力使得动黑水堂或不思门人的老古板们,定是不愿污了自己的手。
要来,便是光明正大地来。那才是他们的手段。
“但,假若真有了二心呢?”
男子见赏雀呆立当场,忖他舍不得用“真龙”的消息交换,便揶揄道:“怎么?为了一个摸不着的琥珀,连小孩老婆都不要了?”
他捏着小赏银的下巴,举起来对赏雀挥了挥:“你看看,你爹爹不要你了!”
孩子吃痛,哇哇大哭。
赏雀念头一转,没有片刻思量,便道:“好!我把秘钥给你!”
这一下可又出乎了对面的预料。
男子大惊,手一滑,差点没有抱好小赏银。他与女子对视一眼,都觉得赏雀在骗自己二人。哪又有人的心意会转变得如此快?
他们又哪里知道,此刻的赏雀爱煞了蔺银与孩子。他见蔺银昏迷不醒落入人手,胸中郁气都要烧得脑门上天灵沸腾。只是此刻妻儿受制于人,饶是他功夫高,气魄强,也无有把握在这黑水一脉的二人前毫发无损地将妻儿救下。
况且此刻刚有了与蔺银的骨肉,他更加珍惜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又哪里舍得妻儿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