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月的一天,横滨下着大雪,寒风夹杂雪花吹向郊区于连宗所住的小屋,已经关紧的房门窗户“砰砰”直响。虎太蹲在地上,悲伤地看着泽田老人的尸体,没有任何的哀鸣声。
它一会看着眼圈微红的于连宗,开始为泽田和夫入殓,屋内还有富少有、山县广司、龟田一木,奉林原丰雄之命参加葬礼。于连宗怎么也想不到要替教会自己一套入殓手艺的恩人收尸纳棺,他的心非常悲痛和沉重,将老人尸体清洗折叠后,抬进一个简易的棺材,埋葬在小屋的一处荒地里。
山县广司向于连宗递来了黑龙会的聘书,聘他为林原丰雄的保镖,比一般成员高级得多,于连宗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他要借住黑龙会的力量返回中国!就要到黑龙会任职了,于连宗打算带着虎太一块走,但虎太自从泽田和夫下葬后就一直默默地守在他的坟旁边,舍不得离去。
他明白虎太对老人的深厚感情,就让它当泽田老人的“守墓人”,虎太一天比一天消瘦,最后死在了坟墓的旁边。于连宗痛心和理解虎太,在泽田老人坟墓旁边又挖了个小坟墓,将虎太安放进去,这样它就能永远陪在主人的身边。
于连宗在段田真人的葬礼上奋不顾身救下神奈川区的一众黑龙会成员,受到他们的一致尊敬,被聘为高级保镖,加入了黑龙会。
由于横滨黑龙会头目高桥大辅的反叛行为没有得逞,受到了黑龙会总部高级头目头山满和内田良平的一致谴责好否定,特将高桥大辅生前所有的权力全都转由富少有所有。
为了增强地区力量,富少有和林原丰雄两头目决定将各自的势力范围合在一块,林原丰雄为老大,富少有为副手。因为于连宗熟悉华人事务,被调派到富少有身边当助手,住在了南京街的酒吧里,酒吧名为“东日”。
中国抗战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刊登在日本的各大报纸上,****的战线不断往后退去,日军侵占越来越多的国土,于连宗将手中的《朝日新闻》撕碎,狠狠地踩在地上,慷慨激愤,暗道:“不行,我一定要回国,迟点回去,可能就要亡国。”
他觉得自己每天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日本人真的好累,特别是自从加入了黑帮,其他成员嫌弃他以前低微卑贱的纳棺夫身份,暗地里说他坏话,于连宗虽然没有听到,但从他人鄙夷的眼神中看得到。
他心情苦闷,到了晚上,走去横滨的南京街,走进那家熟悉的南粤酒楼,往朝着窗户的一个位子坐下,似乎酒楼里工作的人都认得这位拯救黑龙会的英雄,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服务员小唐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迟疑一下,问他要点什么菜,于连宗看着菜单,犹豫许久都没决定下来。
他看了一眼小唐,正宗中国人的面孔,不觉亲近许多,道:“你帮我选一个菜。”小唐犯难一笑,道:“泽田大人,我不敢替你点菜,还是你点为好。”透过镶嵌在门上的玻璃,于连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惠子正和一男一女在门口徘徊,观看左右两旁的饭馆,似乎在决定到哪家吃才好,有两个帮内男子守护在身旁。
刹那间,惠子透过玻璃看到了在里面坐着的于连宗,冰冷的脸庞闪过一丝喜悦的表情,对身旁的一男一女说了一些话,几个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惠子穿着一身浅红欧式女性冬衣,优雅地走过来,于连宗一怔,不得不上去迎接,恭敬地站起来,笑道:“惠子小姐,真高兴在这里碰见你,你也来吃饭?”
惠子身旁的两个保镖男子认得于连宗,听说了他英勇的“事迹”,都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致意,惠子身旁一个面容黝黑的年轻男子打量一下于连宗,对惠子道:“惠子,他是你父亲的人?”
另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对他浅浅一笑,惠子脸上往日冰冷的面容瞬间消失,对于连宗道:“碰上你也是真巧,当日你救我一命,看你也没吃晚饭,这一顿我请。”于连宗一呆,推辞道:“不敢,惠子小姐,还是我请你。”
惠子脸色瞬间冰冷起来,白他一眼,于连宗会意,不好意思笑道:“那就多谢惠子小姐的美意了。”惠子身旁年轻的一男一女同时发出诧异和赞许的声音,睁大眼睛看着于连宗,原来他就是当日冒险杀死高桥大辅、救下惠子的年轻英雄!
林原惠子大小姐光临南粤酒楼,酒楼里的全部工作人员排列整齐地迎接她,惠子并不需要进包厢吃饭,老板王家福驱赶了正在用餐的所有客人,以创造一个宽敞舒适的环境。
王老板恭恭敬敬地在惠子面前说了许多客套话,惠子有些不耐烦了,转眼看了一下于连宗,清澈冰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喜,道:“上次在秋田海边小屋,你煮的那一锅鱼汤,和这里的那道汤最相似。”
于连宗怔了一下,笑道:“那是我随便瞎煮的,这里的菜更高级一些,不会有类似我煮的汤,惠子小姐,你选其他菜吧。”惠子不高兴地将菜单递给身旁的年轻一男一女,道:“春子、大岛,你们先点。”两人接过菜单,很快点了几个菜。
惠子这才记起望了给于连宗介绍这两个人,女的叫长林春子,男的叫颍川大岛,都是从台湾来的。于连宗心里掀起一阵波浪,面露微笑地同两人握手问好。长林春子和颍川大岛不断地称赞他救下黑龙会所有人的事迹,于连宗谦逊一笑,道:“这是我应该的。”
惠子看他一眼,打趣道:“既然是你应该的,我想吃你当日做的鱼汤,你不介意下厨做出来吧?”她对春子和大岛神秘一笑,道:“你们是不是也想吃?”两人相视一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于连宗大吃一惊,笑道:“既然惠子小姐想吃,我就下厨做出来。”惠子白皙的脸庞严肃起来,道:“不止我一个人吃,所以一定做得好吃一些!”
这不是故意整我么?于连宗在酒楼厨房里煮鱼汤,心里不甘道。酒楼那位壮实的采购员李宗山,在他一旁帮忙。厨房里一切应有尽有,于连宗好久没在这中式厨房做过菜,感觉像是回到中国一样,他的心舒坦放松下来,无意间对李宗山说了一句粤语:“洗去秋刀鱼和三文鱼的鱼鳞,准备点生姜和豆豉。”
李宗山一愣,也用粤语道:“好的,很快就来。”于连宗突然惊恐地望着他,似乎担心刚刚无意间说出来的粤语会被李宗山识破他的身份。李宗山讪讪一笑,眼睛闪过奇异的光芒,用日语道:“泽田大人,你还需要吩咐什么吗?”于连宗摇摇头,转头看着灶间炉火,调整火候,铁锅里的清汤开始冒泡沸腾。
李宗山递给他洗好的秋刀鱼和三文鱼,以及一些佐料。于连宗抽出一把刀,极其熟练地切好鱼块,等铁锅的清汤翻滚后,依次倒进去。
余光内,李宗山正打量他的动作和身体,于连宗心中的恐惧感充溢全身,等倒入生姜等佐料,锅盖后,他冷酷地瞪了李宗山一眼,道:“你有什么问题?”
李宗山鞠一躬,笑道:“泽田大人,你很熟练用中式方法做鱼汤,令我大开眼界。”此话有玄机,于连宗脸色尴尬,支吾道:“这有什么奇怪,我刚才不是还跟你说了北平话。”
“那是粤语,中国广东的方言。”
······
鱼汤熬制好了,盛了一大碗送上来,春子和大岛用小碗尝了一口,美味极了,朝于连宗竖起大拇指。惠子小抿一口,淡淡道:“马马虎虎,比上次的好不了哪去。”
大岛看了一眼汤清汁浓的鱼汤,道:“在冬日里能喝上一碗味美汤纯的鱼汤,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泽田君你做的汤赶紧和这酒楼的菜汤很相似呀?”于连宗也小喝一口,道:“小时候在东京支那人聚集的地方待过,看过他们做鱼汤的手法。”
大岛似有所懂,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泽田君还和支那,不,是中国人还有这层联系。”于连宗怔了一下,为了不引起怀疑,违心道:“我想上中国战场,参加大东亚圣战,为天皇精忠!”
大岛和春子大吃一惊,面面相觑,惠子脸色闪过一丝忧郁,道:“呆在外面黑龙会就行,好好的去送什么死。”于连宗“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举起酒杯向三人赔罪道:“吓着你们了,对不住。”说完一饮而尽。
外面传来了辱骂和殴打的声音,屋内的人往外看去,透过那层玻璃,只见五个穿着灰色大衣的男子正殴打三个中国留学生,其他将三人按倒在地。
大岛和春子赶紧转身回来,似乎不想看到这一幕,于连宗猛地站起身,握紧拳头又渐渐松开,他担心如果此刻出手帮助门外的留学生,会引起别人的猜疑,那五个灰衣男子明显是特高课警察。
王家福老板埋怨道:“真是扫兴,怎么会闹到我们的店面门口!”惠子直勾勾地看着外面,轻哼一声,道:“这些中国留学生可真会闹事!”说着站起来,披上大衣走了出去。于连宗赶紧和站在门口的两个保镖男子走出去。“放开他们三个人!”惠子双手合拢在前,语气凌厉道。
五个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鞠了一躬,其中一个个矮男子恭敬道:“惠子小姐,这三个支那学生行为很可疑,我们跟着他们很久了,就在这里逮捕他们。”于连宗非常焦急,他一定要解救这三个祖国来的学生。
那三个被打倒在地,嘴角流血的中国留学生,爬了起来,其中个子较高的不服气道:“我们发现被跟踪了,才来南京街吃饭,谁知他们说我们有反日的嫌疑,说我们是间谍。我们吃顿饭都不行么?”
于连宗这时站出来,对着五个特高课道:“你们走吧,这三个支那人我们自会处理。”惠子惊异地看他一眼,明白于连宗的意思,对五个特高课道:“我会教训这三个人,你们快走。”
五个特高课露出为难的脸色,惠子冷若冰霜道:“要不要叫我父亲林原丰雄来跟你们说?”五个特高课纷纷摆手道:“不用了。”扶正头上的帽子,瞪了三个留学生一眼匆匆走人。
李宗山拿着几块洁白的纸巾跑出来,替三个中国留学生擦了擦血,嘴里埋怨道:“你们怎么能在我们店面闹事呢,你没看到惠子小姐正在我们酒楼里用餐吗?”
惠子冷眼朝三个留学生扫去,道:“今天放你们一次,以后别在我父亲的地盘闹事。”三个中国留学生谢过惠子,李宗山递给他们一些纸巾,道:“快到别处去!”
于连宗悬着的心可以放松下来,幸好这三个中国留学生没什么事,但同时忧虑起来,这次保证没事,其他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学生难道就保证不会受到特高课的调查和骚扰?
于连宗发现,大岛脸色充满关怀地目送三个中国留学生,看到他注意的目光,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而春子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头看着路旁的积雪。
几个人回到店里,已无心思吃饭,结账之后走出了酒楼。惠子和春子、大岛坐上了在不远处停着的汽车,于连宗借口有事要去富少有的酒吧一趟,没有坐上去。
春子和大岛恭敬地对他点点头,笑了一笑,谢谢他做的美味鱼汤。惠子侧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走吧。”说完合上车门,叫司机开车。
在柔和的街灯亮光下,于连宗目送着车子开出街道,惠子突然转头透过车后窗玻璃,冷艳地看着于连宗,双方四目相对,两人的心都猛地跳动一下,于连宗赶紧把头转过去。惠子缓缓抬起头,浅浅一笑,犹如一朵娇艳的花朵,迎风微微摇曳。车子开入一个转弯,双方正好见不到对方。
那股激动的情绪消失殆尽,于连宗镇定下来,使劲摇摇头,转身走进南京街,打算无所事事地走到尽头,再回去睡觉。
南京街已经很少人,路过南粤酒楼的时候,李宗山正独自一人搬运盛有食材的箱子,他对于连宗神秘一笑,用日语道:“泽田大人,能帮我搬这些食材箱子进厨房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