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板随管家到地方的时候,卢宅门前已经聚了二三十号人。为首一人是顾屿手底下的一个混混,生得尖嘴猴腮,又满脸坑洞,被人称作癞猴。癞猴一见卢老板,吊儿郎当的脸上立即展出个情不真意不切的笑容来,开口道:“哟,卢老板客气了,亲自出来接客啊?”
那卢老板刚到的时候,沉着脸环视了一圈,偷眼瞧了瞧自己身后本来挺气势,但与对方一对比立马落了下风的十来个手下,正不情不愿的挤出丝更假的笑容,想要说些客套话,乍听癞猴的“问候”,当即双眉一挑,尖声呵斥:“你算个什么东西,顾屿呢?他平日里都是这么教导手下的吗?”
癞猴上下打量了卢老板一番,对方的表情变化让他微微感到诧异,不知方才那句不痛不痒的话杀伤力为何那么大,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客气说话,顾屿给的指示也是让他把事情闹大了来,对方的反应说实话他还是挺满意的。
一方是真心实意的怒气泵张,一方是刻意为之的跋扈张扬,双方简直“一拍即合”,几句话没说完就打成了一团,只是顾屿的人有意无意的将战场往卢宅里带,这动静老远听着热闹,不凑得太近却是什么也瞧不真切的,当然这火拼场景也没几个人敢真凑近了看,甚至连个报官的人都没有。
两个壮汉将装着水风眠与云初黛的麻袋直接扔上了卢老板的床,便安稳退了出去,二人担心着自己被辞退,小动作是一概不敢做的,此刻只是老实巴交的守在门口,连闲聊的心情都没有。
一直未露面的顾屿,此刻竟就藏在暗处,正偷偷向着卢老板的屋子打量。眼见守门的二人眼观鼻鼻观口,他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皮,想直接从门窗进去应是不能够了,他视线一通乱转,最终停在了屋顶上。
过了片刻,顾屿已伏上了屋顶,并轻手轻脚的拆瓦片,守门的二人对此毫无察觉,不过紧张的气氛有所缓解,二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顾屿动作麻利,很快在屋顶上拆出一个俩巴掌大小的洞来,他提气一吸,嗖的从那洞口钻了进去,随后就跟身后有绳子吊着似的,在房梁上来回穿梭,只一个瞬间就轻巧的落了地。
他走到床边,伸手解开一个麻袋,首先看到的是个残留着一道血线的脑门,将麻袋继续向下拉,一双眼睛陡然出现,直勾勾的盯着他,吓得他一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失神片刻之后,顾屿很快反应过来,他竖起一指立在嘴边,小声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们的。”
方才吓了顾屿一跳的人自然是云初黛,她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动静,感觉有人从高处落地,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她料想来的若是绑了自己的人,没必要如此小心,因此按兵不动,想看看来人到底意欲何为。她冷冷望了顾屿一眼没有说话,坐起身去解身边另一个麻袋,将水风眠从中拉了出来。
照常理来说,水风眠比云初黛先昏迷,云初黛身子虚弱又被打伤,应该是水风眠先醒才对,但此刻水风眠犹自昏睡,毫无转醒迹象,云初黛皱起眉头,扶起水风眠去看她脖颈,想看看她伤到了哪里。顾屿却是偷偷摸摸的在水风眠身上某个穴位一点,随即又缩回手,关切的小声问道:“风眠姐姐怎么啦?”
云初黛斜睇了顾屿一眼,水风眠脖颈脑后都无伤,顾屿的小把戏可没躲过她的眼睛,水风眠也在顾屿那一点后有了反应,眉头一皱,闷哼一声醒了过来。云初黛没有道破顾屿的小动作,一边擦去额头的血迹,一边凑到水风眠的耳边,道:“是我,别出声。”
水风眠受了提醒,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先是看见云初黛与顾屿,又见周围的环境陌生,惊疑不定的用口型问道:“怎么回事?”
顾屿又变成了一脸无害的小绵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细声答道:“风眠姐姐,我们被人攻击了,定是欺负我的那些人干的,他们知道你们要帮我,就……”他垂下眼睑,自责道:“都是我害的,害你们被抓来了这。”
水风眠见他自责,可心疼坏了,连道:“别这样,这不怪你,是我们自己愿意的,是吧,初黛。”云初黛面无表情的接下她的目光,没说话。
水风眠有些尴尬,赶忙换了个话题:“没想到,欺负你的那些坏人也有会功夫的,我被人点了穴道呢,是谁给我解的穴?”问罢,她满怀期待的将视线又投向云初黛,若是云初黛的功力有了哪怕一丁点的恢复,能够替她解穴可就不奇怪了,并且她们也完全不必害怕顾屿说的那些坏人了,大可打将出去。说起来云初黛武功高强,她还一直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呢。
云初黛却是看向了顾屿。她与两个恶汉交过手,对方蛮力是有些,但若说他们能点了水风眠的穴道,她可就不信了。加上方才顾屿的小动作,那么当时的情形便再清楚不过了,水风眠的穴道必是顾屿点的,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屿刚制住水风眠就着了两个恶汉的道,此次她们若是跟顾屿走了,会不会是落入另一个狼口呢?
想到此处,云初黛提了口气,张嘴欲言,顾屿机敏无比,虽不知云初黛转的什么心思,也知定没有好话,连忙说道:“不知道呀,你被人点穴了吗?初黛姐姐可就惨了,她的头方才还流血呢,定是被那些恶人打伤的。”
水风眠压抑着嗓音惊呼了一声,连忙要去看云初黛的伤口,云初黛瞪了顾屿一眼,无奈的连道“没事”。顾屿得意了一秒钟,他的小动作没能逃过云初黛的眼睛,云初黛的小动作他何尝没看在眼里?
这时外面的两个恶汉不知说起了什么,爆出一声大笑,屋里三人同时噤声,皆不敢言语。过了片刻,顾屿才开口道:“我得想办法救你们出去才行。”
水风眠见自己和云初黛是被装进麻袋里的,只有顾屿行动自由,不由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屿指了指屋顶上的洞,道:“翻屋顶呀,可我没法从那带你们出去,门口又有人守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初黛冷眼问道:“那你来此作甚?”
顾屿望了云初黛一眼,心中忍不住骂了她几句,脸色却无半分变化,故作苦恼的琢磨了片刻,忽然面色一喜,道:“你们有没有厉害的朋友,我帮你们搬救兵呀。”
水风眠也跟着喜道:“有的有的,你找他过来,他一定能救我们。”说着将客栈名称报了出来,又补充道:“你进了客栈,看到一间客房外有人守着,那定然就是他的房间了。”
顾屿答应了一声就要起身,忽然看到云初黛发髻上的乌木簪,眼珠一转,道:“我穿得这么脏,你们那位朋友会不会把我当成小乞丐轰出来?这样吧,你们给我一样东西当信物,这样他就能信我了。”
水风眠点头道:“有理。”
顾屿不等她接着说下去,指着云初黛的簪子道:“就这个吧,这个好认。”说着出手如电,心道:“老子叫你横,非得让你出点血不可!”
云初黛怒视着顾屿伸来的手,水风眠也急忙去拦,道:“不行不行,这个不行,我给你样东西。”
顾屿悻悻的收回手,虽然他想报复云初黛,可总归不能明抢,毕竟这样不符合他给自己设定的身份。水风眠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交给顾屿,道:“你把这个给他就好。”
顾屿接过银针,有些失望,但也没表现出来:“这针未免普通了些,能作信物么?”
水风眠笑道:“能的,你放心。”
顾屿嘴角勾起,笑得很可爱:“好的,我一定会带人来救你们的。”说罢还贴心的理了理水风眠的头发,接着如同一只小松鼠,攀着房梁一溜烟跑走了。
水风眠想到一会宋元祈就要来“英雄救美”,心情愉悦,对着还在翻白眼的云初黛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但随即笑容就是一僵。云初黛观她异常,问道:“怎么?”
水风眠没敢说,方才还在云初黛发髻上好好戴着的乌木簪,此刻竟不翼而飞了……
云初黛没等来水风眠的回答,也不追问,只是说道:“顾屿不可信,他与绑我们的人,不是起了内讧的同伙,便是一丘之貉的对头。”
水风眠不解道:“为何这么说?他方才还想救我们呢,如果他不是真心要救人,何必打听有没有人能救我们?”
云初黛道:“你的穴道就是他点的,他想抓你,但被人给劫了,他大概想借宋元祈之手给他报仇。”
水风眠笑道:“初黛你想多了吧,他哪里晓得宋元祈的身份,又怎能未卜先知宋元祈有能力给他报仇?”
云初黛摇了摇头,看来水风眠是将她自己在顾屿面前提过宋元祈的事情给彻底忘记了。不过顾屿也算心思缜密,水风眠的随口一提,他竟能听得进去。至于顾屿主动去找宋元祈的原因,她是猜的。顾屿不是什么好人,她已能确定,那他为何还要去找宋元祈自投罗网呢?云初黛将自己比作顾屿,稍一琢磨便能猜透,不管顾屿与绑她们的恶人是不是同伙都好,总之他们已然是决裂了。顾屿这点身量,就算会些粗浅的功夫,光靠自己不见得能让对头吃多大的亏,他能找来帮自己的人,大概也只有“不知情的水风眠所找来的救兵”了。找这样的人来,他自然不是真心实意要救人,而是要靠他人之手替他自己报仇出气,只是不知这顾屿想怎么个报复法,是叫宋元祈过来救人,顺手惩治绑她们的恶人,还是等她们已经遇了害才把宋元祈带过来?若论报复力度,显然后者要更猛烈些……
想到此处,云初黛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自己的吉凶居然要靠一个心怀不轨之人的良心,这可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正在云初黛犹豫着要不要对未来报以一丝希望之时,门外的恶汉忽然恭敬的喊道:“卢老板,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