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人从外打开,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那由外而内的脚步声,直踩在二人心头。卢老板背着手走进来,发髻微乱,有草草整理过的痕迹,脸上余怒未消,不知前院的冲突是输是赢。他望了一眼床上两个或惊疑或冷漠的人儿,眉间煞纹忽的解开,露出一抹阴戾的笑容。他对着身后的壮汉道:“没你们的事了,外边守着。”待二人应承着关上门,他才转过身来,一步一扭的向着床上二人走过去。他一身男儿装,却走得风情万种,云初黛难得露出了与水风眠一致的神情,二人皆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他。
卢老板在离床三尺远的地方停住,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扫了扫,似乎不太确定该跟谁说话。“云初黛,可还记得我?”他模棱两可的瞥了二人一眼,冷笑着说完这句话便移开了视线,显然是知道若是连说话的对象都搞不清楚,那么这句话会少了许多气势。
水风眠靠向云初黛,怯怯问道:“初黛,你认得他?”
云初黛望向卢老板,对方只露出张侧脸给她,脑袋还因为冷笑而微微晃动,她想了想,答道:“不认得。”
卢老板的冷笑随着这三个字瞬间冻结,他转过脸来,盯着云初黛发狠道:“你说什么?”现在他倒是知道谁是云初黛了。
云初黛一字一句道:“有什么,你就直说,不必故弄玄虚。”
卢老板阴着脸将手一抖,只听“啪”的一声,一支长鞭自他手中甩出,对着地面狠狠的抽打了一记。他尖声喝道:“云初黛你好大的忘性,不认得我了是么?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害我被赶出了王府,把你剁碎了我都能把你认出来!”“剁碎”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似乎真的想把云初黛剁碎了一般。
云初黛“哦”了一声,语气波澜不惊,似乎那一鞭子没给她带来任何压力:“原来是你。”
水风眠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她也知道卢老板手上拿支鞭子总不会只是抽地板玩,连忙拉过云初黛,轻声问道:“初黛,怎么回事?”
云初黛瞥了卢老板一眼,轻笑道:“你在睿王府的时候可曾听说过,有个风月女子给睿王世子下药,企图勾引世子,却被王府赶出去的事情么?”
水风眠睁大双眼点头道:“听说过。”
云初黛下巴一抬,对着卢老板道:“那女子便是她了。”
水风眠咋舌道:“原来是女扮男装,难怪……”难怪方才看他的样子像个变态。水风眠没感叹出口,但想到方才卢老板,或者说是妙色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妙色不是死的,两个俘虏的反应彻底激怒了她,她不再多言,挥起鞭子狠狠一抽。因为二人还在床上,鞭子的大部分力道被床架子抵了去,但二人被余力波及,还是被打得懵了。妙色见没把人打疼,揪住云初黛的头发把人从床上拖到了地上,水风眠猝不及防,想去拉云初黛却没拉住,急忙下床去追。云初黛本就有伤,又被妙色粗暴对待,被拖到地上后根本站不起来,眼见妙色又是一鞭子挥过来,她一把拉住赶向自己的水风眠,借力翻身,将水风眠也拉倒在地,并护在了身下。
妙色终于能尽情挥鞭泄愤,口中胡乱骂着,一鞭接着一鞭,狠狠抽打在云初黛的身上,不一会便有鲜血从她衣服里渗出来,血迹纵横交错,观之可怖。水风眠想起身,云初黛却将她双手交叉禁锢在身下,颤声道:“别动,我不疼的。”一张脸却因为疼痛而变得煞白,汗水混着从她额头旧伤中溢出来的血水滴下,落在水风眠的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水风眠望着云初黛扭曲的脸,害怕与心疼交织,哭着喊道:“别打了,求你别打了。”
妙色脸色狰狞,只怕自己打得不够狠,又岂会遂了水风眠的心愿,闻言只打得更加卖力。
两个汉子守在门外,听见屋内的动静如此激烈,不由得大眼瞪小眼。一人吸溜了口凉气,道:“没想到卢老板竟然好这口。”
另一人担忧道:“好这口是小事,可别把人打死了,到时候没银子拿。”
一人模棱着牙齿,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道:“我去找大老板,叫他来看看卢老板干的好事,到时候就算大老板不给咱哥俩奖赏,起码不能辞了咱们。”
另一人也笑了起来:“有理有理,你速去速回。”
当顾屿吸溜到第四盏茶的时候,一个混混弓着背跑了过来,他先嘿嘿笑了两声,这才开口道:“老大,画船的老板去卢宅提货了,也不知道咋了,卢老板被骂了一路,那脸别提多臭了。”
顾屿得意道:“等会有他更臭的时候。”说罢将放在一旁的乌木簪在手中把玩了几转,随手扔给那个混混,道:“赏你了。”
那混混接过簪子,连声道谢,在看到簪子末端的天丝玛瑙后,笑颜更甚,当即就想抠下来。顾屿撇嘴道:“不识货的东西,你拿整根簪子去***光卖这颗石头可值钱多了,傻不傻你?”说罢也不再管他,向着茶楼对面的客栈就走了过去。
顾屿大摇大摆的进了客栈,小二瞧见他,有些摸不准该不该轰走,快步走到掌柜身边去问,掌柜抬头看了顾屿一眼,复又低下脑袋继续算账,道:“随他随他。”
顾屿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望见了守门的叶凯东。他心中嗤笑:“这不傻的么,深怕别人不知道住这似的。”脸上却带着小心而恭敬的神情,一步一踌躇的缓缓靠过去。
叶凯东早已注意到他,见他离得越来越近,开口道:“止步,何事?”
顾屿怯怯的停了步子,道:“我……唔,你认得水风眠跟云初黛吗?”
叶凯东不答,又问道:“你有何事?”
顾屿垂下脑袋不敢作答,半晌才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她们被坏人抓走了,我是来报信的。”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脏兮兮的帕子,道:“这是风眠姐姐给我的信物。”
“凯东,放他进来。”房内传来很好听的男声,示意叶凯东放行。
叶凯东应了一声,打开房门让顾屿进去。顾屿怯怯的向门内望了一眼,可惜从这个角度望不到人。他拽着自己的衣角,卯足了劲才迈开步子,怯生生的小绵羊叫他演得完全挑不出错。进了房间,一个长得同声音一样好的男子正坐在桌边笑望着他,问道:“怎么回事?”
顾屿打开帕子,露出里面的银针,道:“这是风眠姐姐给我的,她和初黛姐姐被人抓去了,你能救她们吗?”
陆哲接过帕子,托到宋元祈身边给他过目。宋元祈望了一眼银针,随手提起茶壶往一只杯子里倒了半杯水,陆哲会意,隔着帕子捻着针,将那根针没进水杯中,不一会,银针没水之处尽数变成了墨色。
顾屿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惊呼道:“有毒?”眼前之人非富即贵,若是对方将此事归罪到他的头上,那可要糟。
宋元祈却笑道:“莫慌,她们两个现在何处,带我过去。”
顾屿惊疑未定,真心实意的慌了一把,本想再故作胆怯的拖延一阵,此刻也不敢了,当即带起路来,向着卢宅径直去了。
云初黛猜得没错,顾屿确实是想借宋元祈之手报复卢老板。他虽然并不知晓宋元祈的身份,但从水风眠提起他时的那份笃定来看,此人定是有些权势的,这个想法在他见到宋元祈本人时也得到了证实。顾屿虽然皮相可爱,内心却是个十足的魔头,能作恶百分之事,绝不心软半分,因此他从一开始便没想真的救下云、水二人,在他看来,当宋元祈发现自己要救之人已被卢老板给卖掉时,这火气定要来得更大些,更何况他是在卢老板房里找到二人的,卢老板特意把人提到自己房里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在他的设计中,宋元祈赶到卢宅的时间,应该是在卢老板将货送走,拿到钱志得意满的回家之时,当然了,卢老板回到家,总是要再看到一次被他叫人打砸了的地方的,能让卢老板心里不好受的事,顾屿是绝对乐意做的。不过此时,因为银针变黑,顾屿不太敢在半路上拖拖拉拉,加上卢老板不知为何被画船老板臭骂,回程也慢了许多,所以当宋元祈到达卢宅时,卢老板还未回来。
顾屿停在卢宅前,道:“就是这里了,这家人势力很大,我不敢过去,我可不可以就把你们送到这里呀?”
宋元祈微微一点头,道:“有劳了。”
顾屿如蒙大赦,撒腿便跑,虽然他本来还想讨笔赏钱来着。
宋元祈收了客气的笑容,望着卢宅的匾额,脸上看不出喜怒,待到陆哲征询的喊了声:“王爷?”他才垂下眼睑,道:“随本王进去。”
卢宅刚刚被顾屿的人砸了,此刻收拾的人不少,望见有人进来纷纷呵止。宋元祈脚步未缓,神情不变,阻拦之人俱被叶凯东一招制服,丢在了一边。宋元祈走得颇快,过不多久已到了卢宅的客厅。客厅不小,也不太大,看摆设多是出自女儿家之手,少些大气,多些清婉。宋元祈随意向里扫了一眼,视线触及到一个紫玉珊瑚时,他停下方才略显急切的步子,转而玩味一笑,一步跨了进去,却未动那珊瑚,而是好整以暇的把玩起旁的物件,似乎也不急着救人了。
过了阵子,前厅传来一阵骚动,听动静是妙色回来了。她心情本就不好,回到家又见手下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当即暴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大概是被她踢得醒了,嗡嗡的不知说了些什么,妙色的怒斥复又响起:“何人胆敢闯我卢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