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光,诺却不想睁开眼睛,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床上来的,就证明自己又在毫无感觉的情况下昏倒了,心中苦笑着,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还能不能醒来,这似乎已经超出了她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如果就此沉睡不起,她不敢想象娘亲悲戚的神情,她不忍,所以就只能抗争,尽最大的努力逼迫自己醒来。
“芯儿······诺有没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娘亲的声音,悲痛中透露着无尽的哀伤,这些年,面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齐田蕊每天都提心吊胆,她很怕诺会被“舒金散”彻底“摧毁”。
她不想让娘亲和芯姨担心,努力挣扎着睁开双眼,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娘,我没事儿的,可能跑出去一天太累了吧。”
齐田蕊眼眶泛红,有些青紫的眼袋在苍白的面色下越发明显,她依旧慈爱的伸手抚摸自己的小女儿,掌心的温暖是诺唯一的依恋,“醒来就好,饿了吧,娘去给你熬粥。”
“娘,我去叫玉姐姐一起吃早饭。”诺看得出娘亲的疲惫不仅是因为自己又偷跑出去玩儿,更多的怕是由于齐玉的归家而不知所措——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女儿回来了,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她能明白娘亲的手足无措,为了弥补这十五年来对玉姐姐的亏欠,她想要努力跟娘一起补偿姐姐,让姐姐有归家的感觉,也让娘打从心底里开心。
鸿城夏日的清晨总是伴随有潮湿的气蕴,虽不算清爽却也因空气中浓郁的馨香而别有一番滋味,穿梭在将军府的绿茵回廊中,嗅探着天地间灵动畅爽的气息,诺的精神头好了很多。她曾在哥哥的庭院里看到过他身姿敏捷的舞剑,不似在战场上的搏杀,而是单纯的修身养性,那身姿甚是好看,蓬勃而又有张力。
玉园的海棠是诺陪着娘亲亲手栽种的,此时正是开花的好时节,满园晶莹剔透、颤颤悠悠的花朵甚是可爱,诺在闲暇时会来姐姐的庭院看看书,想象着姐姐回来后姐妹俩促膝攀谈的美好愿景。若不是前一天莫名昏厥,她多想挽着姐姐的手,陪她逛逛园子,赏赏花,品品茶,听姐姐说说外面的事儿。
粉色晶莹透亮的海棠花,花丛中,齐玉身着紫色裙裳,挥舞轻盈的天灵剑,剑气轻轻扫过花丛,娇嫩的花儿便纷纷洒洒落下。鹅卵石地面被夏日清晨的阳光照得疏影斑驳,像丝绸般铺就在庭院,其间点缀的花瓣恰似绢绣在绸缎上的花朵。诺看着姐姐在花丛中翻飞,这景象美得不能再美,她想象中的仙女也不过是姐姐这般灵动美丽,诺痴呆呆站在原地,就那般痴醉的看着。
看过哥哥们充满阳刚之气的贯虹之剑,她从没想过女孩子也能将剑使得这般利落,敏捷的脚步,凌厉的剑招,一以贯之的灵活与自信,这份坚毅和笃定也曾出现在哥哥脸上,不自觉间,诺被姐姐的身姿深深吸引,一瞬间的恍惚,多希望自己就是她······
“诺!”靳麓的声音仿若来自天外,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着自己被一个人护在怀中。
“小师妹!”杨柳及时将看得痴傻的齐诺护在身侧,这才躲过齐玉冷不防刺过来的利剑,“练剑也得看清周围有没有人啊。”
“诺,你怎么样?”靳麓飞奔过长廊,一把将诺拉到身边,焦急的打量她,不知道刚才齐玉飞剑刺来时她有没有受伤。看着仍然痴傻呆萌的诺,靳麓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嗯?麓哥······”诺回过神来,看着玉姐姐翩翩衣袖,一脸不屑的转身离去,诺的脸上绽放出异样的光彩,“麓哥,你刚才看到了吗?玉姐姐真的好美,你看那剑,姐姐好厉害的。”
“厉害什么······”靳麓拉起诺的手,气恼地想着刚才若不是杨柳出手相救,齐玉保不准真的要刺中诺,而这傻姑娘竟然用那么崇敬艳羡的表情看着齐玉,想来也只有在看齐将军练武的时候才能见到她这般模样。
“那个,我来叫姐姐吃早饭的······”
仔细看,诺才发现齐玉在眉眼之间的神色像极了娘亲,她拥有娘亲的柳叶弯眉,有爹和哥哥的双眼皮,跟爹一样漆黑有神的眸子,仿若漆黑的夜里绽放在星空,高挺的鼻梁,还有娘丰润的双唇,举手投足间都是齐家大小姐应有的英武之色。
“诺,吃饭了,你怎么老盯着玉儿看?”齐田蕊不无奇怪的瞅着小女儿,看她一直在打量齐玉,脸上净是满满的崇拜,“好了,你昨天就没有好好吃东西,快点儿吃饭,娘专门做了你爱吃的莲藕酥。”
“谢谢娘,您也吃。”诺开心的为娘亲夹了块糕点,随手也要夹给姐姐,“娘,玉姐姐的剑舞的真好,一点儿不比哥哥们差。”诺没有看到齐玉投给她的鄙夷的眼神,没有品尝她所喜爱的莲藕酥。对于诺所提及的哥哥们,她在眼波流转间也由期待变得神色黯然。
齐田蕊慈爱的看着齐玉,虽然大女儿不像诺一般活泼,但她的漠然也是理所应当,毕竟这个家对于她来讲还是太过陌生。
诺看着齐玉默不作声的准备起身离开,随手也将碗筷放下,却被娘亲拉住,“诺,你今天不能再往外跑了,你答应帮娘抄佛经的。”
“又抄佛经啊······”诺的脸都快挤出水来了,原本还想跟着姐姐拉近感情,“那我去找姐姐一起。”
或许是因为常年习武,齐玉周身散发出来女侠的气质让将军府的侍从总是敬而远之,恭恭敬敬的叫声“大小姐”便匆匆躲开,只有齐诺,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叫姐姐。
“小姐,您慢点儿跑。”齐将军府的丫鬟小斯见到诺跟在齐玉身后连跑带颠儿的总是会关爱的补上一句,诺也是笑呵呵回应着他们,视他们为自己的家人、朋友。
“姐姐,你那天为什么会跟蓝奕打起来?”齐诺终究还是没忍住,想要问问玉姐姐,她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跟蓝奕那种家伙对打的这般激烈。
“关你什么事儿?”齐玉悠悠的擦拭着手中剑,想着这些天这个所谓的妹妹跟在自己身后,一脸讨好的表情让她很是厌烦。“齐夫人不是让你去抄写佛经吗?”
诺没有想到玉姐姐是这种不太友好的态度,多少有些失落,“嗯,娘希望给姐姐还有爹和哥哥祈福。”一直以来,齐田蕊都是用这种方式让生性活泼好动的诺乖巧的留在身边,也是借此为大女儿平安健康祈福,为常年在外戍守边关的夫君和儿子祈福。
“是吗?”齐玉终究还是介意当年齐士武将她独自留在破庙的往事。虽然王坤自始至终都将她视若己出,但打小离开双亲,而眼前这个妹妹又代替她享受了所有亲人的疼爱······“我听说你是他们捡回来的。”
诺将莲藕酥轻轻放到齐玉面前,手指有些不自觉的搅动在一起,“嗯,小时候家逢战乱,芯姨带着我流离失所,后来被爹娘收养。”迎面遇到齐玉的目光,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觉得是自己顶替了姐姐在家人身边,享受了原本应该属于姐姐的宠爱。
“你的爹娘呢?”
“芯姨说都在战乱中死了······”
傍晚,一天的热气慢慢退却,诺却陷入回忆之中,她多少还是在意姐姐对她的态度,她没有想过这个失散多年的姐姐会用“敌对”的态度面对她,“她跟爹娘、哥哥分开太久了,我应该理解······”诺自言自语着,抱着古琴登上将军府的亭台,这里——是她的天堂。
亭台一隅,靳麓在收拾着他晾晒的草药,无数个这样的日子,诺轻抚着古琴,乐声悠扬婉转,靳麓衣袖翩翩的专心挑拣着他的草药,很是满足。
“靳大夫,有小姐的信。”家里的小厮急匆匆跑来递给靳麓一封信,看笔记应该是“五色斋”又出了什么事情。
看着诺专注的畅弹古琴,靳麓实在不想去打扰她。而且这丫头最近有心事,她似乎在苦恼着什么,总是眼神游离的看着玉园。
“诺,‘五色斋’的信件······”
诺缓了缓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衫,“麓哥,帮我准备药箱吧。”
“快到晚膳的时间了,恐怕······”靳麓略显迟疑,但还是决定帮着诺隐瞒此事,便告诉夫人诺因为身体原因先行休息。
诺催促着麓哥快些前往“五色斋”,透过信里峮裳姐急切隐晦的说辞,加之“鸿安堂”伙计火速将信件送往齐府,她隐约觉得峮裳姐那里出事了。
才几日没有来“五色斋”,楼里的氛围却意外的压抑,难得的门可罗雀,只有少数几个商人在包间里喝酒。峮裳笑容僵硬,满面阴沉,“小风来了,这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实在对不住,只是凤华确实是快要不行了······”
“凤姑娘怎么了?”凤华是“五色斋”的头牌,向来被峮裳保护的很好,能够一睹其芳容的非富即贵,而且来这“五色斋”的人多半喜欢雅妓,也算是不入俗流。
峮裳铁青着脸不愿多说,将诺带到凤华的房间,一进屋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儿混杂着草药香,而此时的凤华就平躺在床榻上,嘴角渗血,鼻翼处也有明显的血迹。“这是······”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没有见过之前有谁出现过这种病症,凤华周身散发着腥臭气息,整个人苍白憔悴,眼白浑浊,“峮裳姐,她这是中毒了。”
“嗯,小风,现在我怀疑凤华是中了金蚕蛊毒,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救她。”峮裳毕竟是久历江湖,对于这种毒蛊还是略知一二。
一听是金蚕蛊毒,诺的头都大了,她跟着靳麓研习医术,也就是在书中看到过金蚕蛊毒乃是拓木族善用的毒蛊,可以迷惑人的心智,摧残人的肉体,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峮裳姐,金蚕蛊毒是由多种毒虫喂养提炼而成,我现在能够肯定的也只有花蟒蛇和金花蟾两种毒物,其他的我实在分辨不出。”由于峮裳在发现凤华中毒的第一时间给她喂了药丸还有几十种草药,现在单靠嗅觉已经分辨不出毒物最初的组成部分。
“那怎么办······”峮裳很是焦急,她没有想到自己救不了凤华还要假手于人,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决定救得活就救,救不活就给她来个干脆,只是现在她有必需救活凤华的理由。“小风,这次就拜托你帮帮姐姐,这个姑娘一定要救活。”
诺平静的点点头,衣袖间已经沾染了斑斑血迹,“峮裳姐,麻烦您让我的马童进来,其他人还是先请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