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城内的军营,专门为陆毅霖和顾孟良设置了囚室,因为担心他们会自尽,所以分别有专人昼夜不歇的监视着他们。
“少将军!”
听着那个守卫的士兵如此敬重的称呼来者,陆毅霖本能的抬头看了看翻帘而入的少年,透着夜晚的烛光,陆毅霖心知来者不善。
“你们下去吧,父帅让我来看着这小子。”
“是!”
少年依旧是身穿甲胄,英气逼人,但他一眼不看身负枷锁的陆毅霖,面无表情,默默然的侧身坐在桌旁,就着桌上的灯光擦拭他的短剑。他不说话,本就不善言谈的陆毅霖也就更不多言,索性闭着眼睛养精蓄锐。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少年语音清脆的说着,貌似心情还不错。看样子他也没打算让陆毅霖回答他,便径自继续说道:“明天父帅会跟齐孝忠决战,也是两军的最后一搏。真没想到,身负重伤的叛军将领竟会为了一个故人之子而以身犯险,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你说什么!”陆毅霖猛地睁大双眼,虽然他为自己的失败羞愧,但若是为了他让齐将军身处险境,他又如何面对亡父?
蔡胜男转回身,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被自己揍得七荤八素还依然双眸生辉,很是帅气俊朗的小哥,嘴角挂着一丝邪笑。“我说什么你没有听清吗?我的父帅明天将迎战齐孝忠,只可惜,听梁典说齐孝忠身负重伤,却仍然坚持速战速决,貌似是因为害怕我们会虐待你。”蔡胜男说笑间已经将刀子划向了陆毅霖的脸庞。
然后刀面停在了他的脖子上,“如果把你的头颅挂在阵前,齐孝忠一定会‘赢’吧。”
陆毅霖没想到这个少帅竟是如此胸襟,他眼中的怒火慢慢消散,转而透露出一种傲气和鄙夷,直盯盯盯着不远处,是在看什么还是在想什么。许是被他这种态度惹恼,蔡胜男进一步逼近他的囚犯,却是迎面撞上陆毅霖坚毅果决的深邃眼眸,那神色让人不寒而栗,吓得他差点儿没跌坐在地上。
“你牛气什么!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还有什么不服的!你的命我说了算!”他气得通红着脸颊,手上用力,陆毅霖的血顺着刀锋一滴滴流下。
“呵呵。”蔡胜男笑看着陆毅霖的血顺着刀柄不断流下,索性将刀子割得更深入一些,看上去是真的想要割下他的头来。
“少将军,将军请您到帐内商讨军情。”梁典的出现着实让蔡胜男的兴趣大减,再加上是父帅的心腹重臣,蔡胜男气哼哼的一努鼻子,满脸不屑的将匕首插回靴内,瞥了一眼陆毅霖转身离开。
“陆少将军,对不住了。”梁典双手抱拳,极其郑重,随后手拿一柄小钥匙,开了陆毅霖身上的枷锁,“顾孟良将军会在北面竹林与您相会,请将军记得我梁典绝非是卖主求荣之人,只是我也与齐将军一样,信奉良主,不愿与宇鸿一族苟延残喘罢了。”
梁典说完一席话,眼眶深陷,内里有说不出的忧伤与无奈,只是在陆毅霖看来,这个出卖主将的人至少在感情上与出卖自己父帅的人不同。
死里逃生的陆毅霖在林中与顾孟良相会,“将军,我想还是先不要冒险出城,咱们留下来见机行事如何。”
顾孟良一眼看到他脖子上的伤口就有些担心,即使一开始想要留下跟齐孝忠里应外合也多少会有点儿担心陆毅霖的伤势,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好。”
“齐将军别来无恙。”蔡陌隆拱手以礼,面色铁黑,“我与将军同朝为官多年,自少年时期便一同保家卫国,不想到了这把年纪竟要兵戎相见,将军可否想过当初马革裹尸的誓言?”
齐孝忠与其策马对立,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可他比蔡陌隆清醒,早就认识到宇鸿一族没落的必然。“蔡兄,多年不见你依旧是大帅雄姿,可将军也应该看到斯卫国每况愈下,百姓生活生不如死,偌大一个帝国,没有天灾却是饿殍遍野,只因人祸便已无力回天,试问将军可否看到过比蕲州城更远的地方?”
“哈哈哈哈,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打着黎民百姓的幌子助蓝雪长兄弟谋反,你放心,天下有我蔡陌隆在,至少蕲州不能叛变。”蔡陌隆仰天长啸,一柄大刀横在身前。他运足内力,发丝翻扬着冲向齐孝忠。
不远处蔡胜男执意出城追随父帅,一席藏红色战袍映衬着他坚毅果敢的面庞,没有杀掉陆毅霖让他懊恼不已,眉头一直深锁着很是阴郁。但对于父帅,他却是异常的敬仰和感佩,所以,纵使蔡陌隆希望他能够留在城中,他也断然不会接受。
两军将帅之间的比试犹如电光石火,猝忽闪躲间齐孝忠以披荆斩棘之势将剑稳稳地架在蔡陌隆的肩头,这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连齐孝忠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伤在身,本处于劣势的自己竟然在几个回合之间就已经战胜了这个昔日旧友,那个所向披靡的蔡大将军。
眼看着父帅这般落败,蔡胜男气恼至极,他气吼吼的挥剑就要上来阻止齐孝忠,却在自己父亲的怒喝声中退了下来。
蔡陌隆涨红着脸颊,全然不清楚自己怎会这么轻易就输掉整个局势,但愿赌服输,哪怕他再心有不服,城中的将士百姓都是无辜的,既然一开始答应了由他们二人来定成败,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更何况现在是齐孝忠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齐将军好剑法,多年不见已渐入佳境······”蔡陌隆心有震撼,心下却是怅然若失,这么多年坚持的“精忠报国”就此结束,他实在是无颜面对自己的将士。
齐孝忠手中执剑沉稳有力,他目之所及,看到的无非是在蔡陌隆治理下蕲州百姓众志成城的繁荣景象,像这等上马可安天下,下马可治国理政的将军实属难得。蔡陌隆,应该加入到蓝雪长的队伍中,为其日后守疆护土。
“放开我父帅!”蔡胜男挣脱着冲出城门,却为齐孝忠的举动感到困惑。他放开了蔡陌隆,受伤的手臂阴森森流下鲜血,拱手道:“蔡将军怀有经世之才,请你看在城中百姓的份上诚意归降,我定保蔡家军将领和蕲州城百姓平安,不伤民、不扰民、不移民,力保依旧让你管理统领蕲州。”
齐孝忠面色果敢坚毅,这声如洪钟的保证顿时瓦解了蕲州城将士、百姓的防御之心,他们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跟这样一支军队抵抗,百姓手中高举的铁犁、木镐在沉默中轻轻放下,蔡陌隆震惊之中神色趋于缓和。“众将士听令,放下武器,开城。”
蔡胜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怒睁着双眼看向自己的父帅,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眼角余光瞥见众将士纷纷放下武器,顿时怒火中烧,大吼着就要冲过来。
“放肆!还不给我退下!”蔡陌隆呵斥着自己的儿子,其威严不可言表,蔡胜男张牙舞爪的火气终于让他的父帅压了下去,梁典指挥着蔡家军的副将把他们的少帅“请”了回去。
齐孝忠拱手礼让蔡陌隆先于自己进城,“靳云,你与副将吕中天跟我一同入城解救顾将军和陆少帅,命牟光北他们原地待命。”
“是!”
蔡陌隆悠悠的看着齐孝忠只身率领百十余人进城,把大军留在城外,心中感慨这个当年的“武夫”竟然变得心思细腻起来。齐孝忠在城门上贴上了蔡陌隆开城归降的誓书,无外乎是昭告天下,让其再无二志。
“齐将军大可不必如此。”梁典瞅着上面的内容,虽是写的心系百姓,匡扶大义,却不免让蔡陌隆下不来台。
“安抚百姓而已。”靳云悠悠然飘过一句话,便与梁典一唱一和的结束了两军将领的心结。
顾孟良躲在菜市口看着齐家军百十余人进驻,偷偷扫视着周围百姓的神色和两军的举动,在看到张贴的停战归降的告示后,他便有些放松警惕,想要冲上前回禀齐将军。
“慢!嘘······”陆毅霖头戴斗笠,修长手臂抓住顾孟良就往身后扯,“你看清楚。”说着指向巷道一脚,正巧他们在的位置能够看到蔡胜男极其怨毒的指挥着几十名将领在谋划些什么,而对于这个阴狠有余,阳刚不足的蔡胜男,陆毅霖很清楚齐家军要提防什么。
“他们?”顾孟良警惕地看着蔡胜男的举动,一想到这人诡邪的眼神,让这个征战杀场多年的将军也是背脊发凉,寒毛直竖。“他们想要干什么?蔡陌隆都已经弃械投降了,再说齐将军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恩赐。”
“恩赐?”陆毅霖冷面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他可没有在蔡陌隆和他儿子的脸上感受到“如沐皇恩”的感觉,更何况军旅之中的帮派也很明显,蔡陌隆的野心早就昭然若揭。原本想要割据一方称王称霸的野心现在算是被齐孝忠全盘扼杀了。
“跟着他们吧。”陆毅霖转身叫着顾孟良扮作庄稼汉尾随在蔡胜男身后。
“齐将军,为表诚意,我父帅特地命人呈上最好的高粱酒,请。”蔡胜男命手下将士端住两只碗,他亲自拎起一个酒坛为他们二人倒酒。
“好贤侄,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齐孝忠面露和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蔡陌隆勉强牵扯起嘴角展示诚意,也仰头喝了下去。
经不住蔡胜男拳拳诚意的挽留,齐孝忠看着手下百十来号将士说道:“好,今天大家在此休息,明天返回营地,不得叨扰城中百姓,我们与蔡家军拼拼酒量。”齐孝忠话音未落,靳云就被抓着去喝酒了。
陆毅霖乔装进蔡家军,作为一个小兵吏躲在暗处,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凭他的直觉来判断,蔡胜男诡异的举动一定还有巨大的阴谋。酒过三巡,齐家军的士兵就陆续有不胜酒力倒下呼呼大睡的,而蔡胜男带来的几个近身侍卫竟然都如酒坛子一般“勇猛”,一面吆五喝六的继续跟齐家的将士喝酒,一面斜眼打量着齐孝忠的神态,直到齐孝忠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蔡胜男才抹抹嘴角,诡邪的笑了。
“杀了他们!”蔡胜男轻柔的拂过自己凌乱的发丝,猛地拔出匕首刺向齐孝忠。蔡胜男的亲卫队此时正是酒劲儿正浓,挥剑便要砍杀同坐的齐家军,哪知刀剑猛烈的碰撞声下,他们模糊中看到一个“自家兄弟”执长剑将蔡少将军的匕首狠狠挥落。
蔡胜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等到他反应过来,看清陆毅霖脸上的刀疤,为时已晚。
“让你的手下退下!”陆毅霖的剑稳稳地搭在蔡胜男的脖颈处,殷红的鲜血瞬时溢出刀口,蔡胜男的亲兵见到自家少帅被擒,先是一愣,手中的兵器不自主的就要落下。
“谁敢!”蔡胜男气吼着:“你们谁敢缴械,本帅第一个杀了他!还有他的一家老小!还不给我拿下!”在蔡胜男的淫威之下,蔡家军哆哆嗦嗦的握住自己手中的兵器。
剑拔弩张之间,陆毅霖已经做好必死的决心,他不可能把齐孝忠和一众齐家军将士丢在这里,他不能再像之前离开父帅一样只身杀出重围。“都住手!”伴随着梁典的声音,顾孟良带领百十余齐家军出现在大厅外,蔡胜男已经被包围了。
环顾四周齐家军将士血煞的双眸,蔡胜男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梁典!原来是你!”
“少将军,既然蔡将军都与齐将军握手言和,少将军又何须出此下策,受人诟病。”梁典神色漠然,他力劝蔡陌隆与蓝家为伍,除了了断蔡陌隆想割据一方称王称霸的想法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看到蔡将军唯一的儿子蔡胜男实在不是将相帝王之才,他阴邪狡诈的性格,只会让蕲州城的百姓生灵涂炭。
“
梁典!你个王八蛋,吃里扒外的东西!”蔡胜男一面骂着污秽不堪入耳的词语,一面死死盯住陆毅霖的脸颊,眼中的怨毒有如深潭之水,越来越深。
伴随蔡胜男戛然而止的骂声,靳风飘着进入门厅,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蔡胜男两眼发直,转眼间又将一方布帕放入袖口,陆毅霖就看到蔡胜男四肢无力,耷拉着脑袋被抬了出去。“梁典,我怎么跟你说的,这种少爷是不能让他随意活动的。”靳风偏转过头看着陆毅霖,一副无奈的神色,对着自己的将军,则又是一副母亲看着不孝子的面容,“都跟他说了,蔡家父子狼子野心,这么多年雄踞一方,难道还真是菩萨下凡?”
你说这么多还不快点儿给齐将军解酒?陆毅霖和顾孟良都多少知道他们这位军医的脾性,虽然脸上透着不悦,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有梁典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位军医对大将军指指点点,还拖延给自家将军解酒的时间。
“不急,得把大将军放到最后,这样他醒来才有更多的人证。”靳风慢悠悠的给自家将领解酒,只等到靳云晕晕乎乎的醒来了,嚷着让他这位堂弟给将军解酒,这才算告一段落。
“将军,蔡家父子明着归顺,实则暗度陈仓,咱们怎么处理?”牟光北进城后听说此事,顿时手心出汗,这要真是中了蔡家父子的奸计,他这个留守城外的参将该如何自处?但是顾孟良回来借兵又没有说清楚,靳风从旁边煽风点火的把他绕晕了。
“还是如实报给蓝将军吧。”靳云揉着额角一副宿醉未醒的神态,但好在头脑还算清醒。
齐孝忠脸色铁青,他实在不敢相信蔡家父子竟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法,险些中了他们的奸计,而这一次多亏了陆毅霖和顾孟良这两员大将,才得以让自己和近百将士平安脱险。看着蔡胜男歪斜的脑袋,他很难想象这个跟霖儿差不多大的男儿竟能两面三刀的对付他,而他这个征战杀场多年的将军也险些命丧其手。“他还是个孩子······”
“这孩子年龄也不小了······”靳风悠悠的吐出一口气提醒齐孝忠不要太过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