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在还有寸寸枯草的山坳间,两个少年挥动手中剑,酣畅淋漓的切磋武艺。清风中的热血混杂着汗湿气息,扫平了这片土地上浓重的血腥气,与宇鸿一族的终极之战在凌冽的寒风中掀起,结束在这早春乍暖中,剩下的也只是荡平残兵败将而已。
阳光下,精钢利刃碰撞间的火花让两个少年热血沸腾,等到最后一击,两人卯足全力向对方挥去的利剑却因力量相当而双双迸飞出去,插入土地,两个人也因力竭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貌似白净闪亮的剑身隐约间发出悠悠的红光,他们盯着各自的剑,却是面无表情,神色黯然······“终于是最后了吧,毅霖。”少年身着白色汗衫,因为剧烈的打斗而领口大开,他挥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静等身边的同伴用沉默回应着他,嘴角勉强牵起一丝微笑:“想来都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诺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长高。”
赤身少年的脸上掠过一丝暖意,迎着阳光,齐士武知道这是毅霖独有的微笑,沉浸在战场中太久,他们只有提起那个娇小柔弱又可爱怜人的妹妹才能让麻木的心底升起一丝暖意,让他们对未来还有所期盼。
“走吧。”陆毅霖起身打了声呼哨,就见远处两匹身影矫健的骏马乘风而来。他们翻身上马,向远处的营房奔驰而去。
“这还有没有章法了?到嘴的肥肉就这么让给姓高的?”顾孟良憋着一肚子怒火,被刚才蓝家下达的军令气得直翻白眼。牟光北也是恼怒的手抖脚抖。
“这是军令。”靳云看着异常平静,神色泰然的齐孝忠,心中已经十分明了,他们的大将军已经到了“极限”,毕竟他不像高光一般杀人如麻,对这场历时七年的内战早已身心俱疲,现在的齐家军是到了该整休的时间了。
“参见父帅!”
“参见将军!”
看着少将齐士武和陆毅霖入帐,齐孝忠收起思绪,“起来。”想不到,他身边的少年都已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十七八岁的男儿,铁骨铮铮,让他骄傲的同时平添了几分无奈。
“明天拔营,后天启程回东灵山。”齐孝忠语气果断,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的语调让这场不满、埋怨提前画上了句号,齐家军主帅发令,再争执也没有意义。
顾孟良看了一眼陆毅霖,想着他手下的这个少将一向勇猛果敢,对这次即将到手的军功却又要拱手让人肯定颇有异议,但转头刹那就发现这小子表情有异,竟然跟齐士武一样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回东灵山就意味着能见到诺了。”齐士武忘乎所以的勾住陆毅霖肩膀,两个人脸上的汗渍都闪烁着欢快的光芒。
初春的东灵山早已是一片鸟语花香,山林地处都城西南,又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也便得以维持原本的自然风貌。由于此处土壤肥沃又多有温泉,山上植被长势茂盛,很多珍稀药草都能在东灵山找到。
“麓哥,这个是什么?”女孩儿稚嫩的声线从背篓中传出来。
“嗯?”靳麓背着药筐,一个小女童的脑袋探出筐子边缘,细细的手指指着不远处的草丛。
“那个。”
“那不是马齿苋吗?”男孩子身形瘦长,语调轻轻。
“不是。那个。”小女孩儿更用力的探出瘦弱的手臂,“有花。”
靳麓转回头,女孩儿就身姿灵巧的揽着他的脖子指给他看,他轻轻抖动着肩膀将药筐放下,小女孩儿身手熟练的翻出背篓,牵起他的手走向那颗植物。“这是黑节草,你吃的药里是有的,有滋阴清热的药效。”靳麓伸手去采草药,小女孩儿就趴在他肩头,棕褐色的眼眸一闪一闪的,也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
“麓哥,我们去采马蹄莲吧。”小女孩儿趴在背篓里,转回身靠在靳麓的肩头,低声耳语着,“娘喜欢白色的马蹄莲。”
“好。”靳麓脚步渐稳,他要背着诺去后山温泉边采摘马蹄莲,这是最能让她开心的事,而对于他来讲,打从这个小妹妹偷偷爬进药筐跟着他漫山遍野采药,他的生活就充满了欢乐,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为了采摘那唯一的粉红色马蹄莲,靳麓不得不将背篓放在泉边,自己游到温泉对岸的马蹄莲花海去,“诺,你乖乖休息,我很快回来。”剑背篓里的诺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也便放心将她留在岸边,自己游了过去······毕竟她的体质还是太过虚弱。
“人呢?”齐田蕊脸颊涨得通红,看着泪流满面的芯儿又不好发作,只能对着身边侍卫满脸怒容,“你们是想告诉我,两个孩子出去了,你们又没看见?”
“夫,夫人······这次真的是靳麓自己一个人出去的,都没有背药筐。”侍卫低着头,实在不明白小姐到底是怎么不见的。
齐田蕊一听脸都绿了,没有背药筐?靳麓出门从来都是为了去东灵山采药,在军营里他就会寸步不离的守着诺,他不背药筐的话就是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偷偷带着诺去山上玩儿,那诺去了哪里?看着被屡次出逃的诺折磨的心力憔悴的芯儿,她实在是没有更多的言语来责备或是安慰她了。
“夫人,齐将军的先遣军来了。”一名侍卫进来通报,却被一向温和的夫人吓得呆愣在原地,看着夫人铁着脸转向他,瞬时忘了紧随身后的少将军。
“娘,我们回来了。”齐士武推开身前傻愣着的士兵,笑嘻嘻的上前请安,可仔细看了娘的脸色他才知道,这可与他之前所想的阖家团圆的景象大相径庭,母亲脸上都挂着霜了。“怎么了?”
“夫人,诺出什么事儿了?”陆毅霖沉稳的声线猝然念出诺的名字,齐田蕊这才缓过劲儿来,泪水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诺不见了,你们快帮着去找。”她轻轻拥抱了两个少年,催促着他们。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齐士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不断反复构思着与妹妹相见时欢乐的场景,他那么想听妹妹轻柔的叫他“哥哥”,那么想看看妹妹灿烂的笑容,一个六岁的孩童,怎么会不见了?
“会不会是靳麓?”陆毅霖冷静的分析着,靳麓总是对诺千依百顺、有求必应,从来都是诺的“马前卒”,而诺虽然体质虚弱,却也是爱玩儿好动的小孩子,她不喜欢成天待在家里吃药睡觉,喜欢外面的山清水秀,艳阳高照。
齐田蕊因为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靳麓偷偷把诺带出去的,心里又着急又气恼。“这次回来说什么都得处罚他俩!······不不不,能平安回来就好。”
看着娘亲焦虑难安的神色,齐士武、陆毅霖二话不说转身携剑出门去找,他们内心还有一丝忧虑——宇鸿家的二皇子宇鸿睿与他哥哥宇鸿景分开逃跑,根据密探回报,貌似是东灵山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去采药了?”
“是啊,这不是看到那小子的药筐就在泉边,我就顺手牵羊,也省了麻烦。”
“麻烦?你这是去采药还是去拐卖儿童了?”
听着有不熟悉的男子声音,诺猛地睁开双眼,正碰上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儿:“哟,这么漂亮的小娃娃。”
“峮裳······别闹了,咱们是在逃命,少主还病着,”说话的男子大约三四十岁,一听那沉稳的声音就知道应该是能说了算的人,“现在是非常时期,这女娃不能带,非筱,你负责处理。”他转头对着那个偷拿药筐的年轻男子,挥手让他“处理掉”诺。那年轻男子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下,转念便要来抱诺。
听出他们不怀好意,诺本能的向峮裳怀里钻,手指缠住她乌黑油亮的发丝,她不出声,却眼巴巴无言的看着峮裳。望着那一汪棕褐色明泉般的眼眸,峮裳用力揽了她一下。“不怕,有我在。我看谁敢动你。”
“峮裳,你不要妇人之仁,咱们现在哪还有功夫照顾她?”男子粗重的气息从那一抹乱须中喷出,诺害怕极了,因为她明显感觉到这个男子身上浓重的杀气。
“刘黑子,你也是当爹的人,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下得去手?”峮裳语调压了下来,不似刚才那般甜腻却多了几分决绝,“这孩子跟着我。”当然,峮裳也没打算放了诺。
“黑子,行了,难得峮裳能多说几句话,她喜欢女娃你又不是不知道,带着吧,不过······看这孩子瘦小虚弱的样子,跟着咱们颠簸恐怕会吃不消。”年约四五十岁的干练老头一直沉默着,身边躺着的一个少年貌似得了什么病,他不停在为那少年轻轻擦拭额头。
年长者的话平息了纷争,峮裳心满意足的用那温润的手掌抚摸着诺的脸蛋儿,看着眼前这个清素装扮,长相艳丽的女子,诺本能的相信她会保护她。
环顾四周,诺忽闪着琥珀色眼眸,打量着这群人,这群像是逃亡的人身上有跟她哥哥们身上相同的气味儿,杀戮、血腥,却又透露着深深的无奈。那个年长者应该是医师,诺静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再看着周围人热切注视着少年的眼神,她知道,这个人对他们很重要。而少年的身上除了有抱恙的疲惫,更多的是无边无际的哀伤,就像她第一次见到毅霖哥哥时的感觉,那份发自心底最深处的哀伤让诺动了恻隐之心。
夜半时分,诺静听着周遭一切,多希望麓哥能找到她,带她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她瞪着眼睛看峮裳熟睡,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实在是太累了。她从峮裳的怀里滑落到地面,那个叫非筱的年轻人貌似没看见一般,就用眼角余光瞅着这个小不点儿慢慢走向躺着的少年,老者还在揉搓少年的穴位。他看到诺靠近少主,瞪得血红的双眼是那般无力,他不想让其他不相干的人靠近,却又觉得这个小不点没有任何威胁。
诺圆睁着褐色眼眸,在她苍白皮肤的映衬下越发柔和,她蜷缩起瘦小的身躯,手掌轻轻拍着那昏迷少年的手背,然后将头贴在他的胸膛,看似是在听他的心跳,实则自己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毕竟她今天没有及时吃药,心里还有点儿担心害怕。
看着这小女孩儿这般倒在少主身边,长者本想将她抱走,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将小手指塞到少主手中,略微用力的拉扯着少主。“算了,就留她在这儿吧。”长者挥手让非筱继续守卫,他则顺手摸了一下诺的脉相,脸上的神色像是要滴出水来。